作者:浙江大学硕士研究生 张雯
所有的人都认为生活本来就应该是这样,有一份体面的工作,然后恋爱、结婚,然后再守着微薄的工资到死。我本能地抵制这些想当然的说法。我在心里喊:不要对我说本来!不要将我也想当然纳入你们的“本来”中!我不要这样“本来”地过一生!
我对自己说:降下梦想的旗帜,向生活投降吧。然而我绝做不到像一个安逸的旅客,将一切交给时间。从到那儿的第一天我就想着该怎么离开这里。在内心深处,我并没有完全放弃希望,正是这黑暗中隐隐的微弱的希望之光支撑着我。
在那里的两个月我体会到一种彻底的孤寂。我把自己关在那间小房间里,独来独往,与世隔绝,一天到晚都不用说一句话。晚上我守着那盏孤灯,寂寞便无声地蔓延开来,充斥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八年来,我曾无数次地幻想有一天能毅然转身离开这里,留给世人一个永不回头的背影,但我用八年时间才完成了这个转身动作,而且由于时间拖得太久,已不能那么潇洒而干脆地转身离去,背影也有些苍凉了。也许老天就是要用八年时间让我学会心平气和地面对生活吧,好在我依然是那个偏激而傻气的女孩。
我没有故事,只有一段平凡的经历。我的经历可以从1997年7月1日说起。香港回归,也是我们师范学生毕业离校的日子。从此便步入社会,且注定是在落后的农村小学任教,我知道前途并不明朗,预感到像我这样一个幼稚、虚荣的18岁女孩,一定会在现实中跌得很惨。
1997年8月31日,我来到分配的小学报到。荒野里几间破旧低矮的校舍和5个年老的同事。我的心情像我见到的景象一样衰败而荒凉,我听到自己说:这辈子我完了。
如果是支教,这种状况也许更能激起我的热情,但这是我的人生。环境的破败倒在其次,我受不了那种压抑死寂的气氛。我明白观念的力量,许多人的观念可以形成一种极大的压力,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压得你喘不过气来。周围的人似乎活在几个世纪前,说着几个世纪前的话,我游离于人群之外,很不幸地沦落为一名“愤青”,总觉得生活应该更精彩,教育应该更合理,人应该更先进……愤怒而傻气。我试图让自己平和、中庸一些,但我的本性就是一个偏激的人,这点偏激给我平添了不少烦恼,但它也使我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很快被现实磨平。同学们进入社会后就像一滴水溶入大海一样溶入了生活,而我依然痛苦迷惘着。
性格中的弱点决定我无法正确面对现实。幼稚、脆弱、悲观、陕隘让我在工作的第一年痛苦得一塌糊涂,生活在我眼里一片灰暗,我将生活的不如意无限夸大,颇有点“此恨绵绵无绝期”的味道。1998年4月11日,是我19岁生日。那天晚上在如水的月光下,我和好友发誓:19岁,不哭。但那晚我依然泪水滂沱。
我不知道该如何改变现状,整个小城的经济都处于极不景气的状况,教师已是一份很体面的工作了。大家都觉得我应该为有一个铁饭碗而庆幸,所有的人都认为生活本来就应该是这样,有一份体面的工作,然后恋爱、结婚,然后再守着微薄的工资到死。我本能地抵制这些想当然的说法。我在心里喊:不要对我说本来!不要将我也想当然纳入你们的“本来”中!我不要这样“本来”地过一生!这种生活在一开始就被我彻底否定了,我知道再也不会回过头来认同它。所以我要尽早离开这里,摆脱这种生活。在这样的小地方,人生的模式是很严格的,几岁恋爱,几岁结婚,几岁生孩子,一切都太正常了,所有的人都按原生态的中国农民的方式生活着,理想是最不需要的东西。偏离这个模式便会被视为不正常,而不正常的人要承受很大的压力,我很清楚自己不是个坚强的人。
虽然那时还不到20岁,但我对时间莫名地仓皇,总觉得时间像一头洪水猛兽在后面追赶着自己,真想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离这个环境,一秒钟也不耽搁!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收音机里说一个人当了八年小学教师之后改行,我想这对于自己来说是不可想象的,绝对无法接受自己要在这个地方呆上八年。但我已被生活安排上这条轨道,时间载着我飞速沿着既定的轨道向前急驰,如果不趁早开辟出另一条路,就只能永远这样到死了。但我也怕脱轨会弄个车翻人亡的下场。我对自己说:降下梦想的旗帜,向生活投降吧。然而我绝做不到像一个安逸的旅客,将一切交给时间。从到那儿的第一天我就想着该怎么离开这里。在内心深处,我并没有完全放弃希望,正是这黑暗中隐隐的微弱的希望之光支撑着我。
1998年上半年,我在自考专科还剩最后一门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参加了浙江大学本科的自学考试。大家都觉得没必要,因为当时一个小学教师有一个专科文凭就可以了。我也不觉得一张自考本科证书有什么用,但如果不再考了,似乎就意味着从此认命,这种想法让我恐惧不已,所以依然保持着学习者的姿态。其实这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我不是个爱学习的人。而且包班教学(一个老师教一个班的所有课程)已让我疲于应付,周末还有写不完的教案。然而这一年暑假的北京之行又让我心血来潮地觉得会说英语很酷,加上自学考试必须过英语,所以又重新拿起了英语书。但这时我已有三年多没接触过英语,初中学的那点语法也忘得差不多了,所以要从ABC开始重新学。我很没毅力,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到1999年上半年英语开考了,也没将三册《许国璋英语》看完。考试前头一天我打算弃考,但后来也是走进了考场,还在考场上睡了一觉。一个月后成绩出来,我居然通过了。那时中央广播电台在放《Gateway to English》,还记得是张锦芯主讲的,我也去买了书来听。但没持续多长时间,工作后的第二个暑假开始了。
那个暑假我和好友开始沉迷于网络。那时对于我们来说,网络是对于无奈现实的最好逃避,好像给我们这些被桎梏于现实的人打开了一扇窗。日子就这样在现实和虚幻之间流逝。如果说工作头三年虽然痛苦但依然能勉强度日,到了2000年暑假我的心理防线就开始全线崩溃。我原以为三年过去后生活会发生点转机,然而现实依然如一滩死水,一点改变的迹象都没有。对自身的否定,对生活的无望加上无谓的学生分数名次评比,让我一度陷入情绪的低谷。
然而痛苦是一把犁,在划破了你心田的同时也开启了生命的新希望。我想到了考研,当时确实感觉疑虑重重,一个连高中都没读过的人要考研(中师三年我们注重的是琴棋书画音体美,文化课并没有什么长进),确实有点异想天开,但考研这个念头一经在我头脑中产生就挥之不去。我觉得这是改变生活最理想的途径,没有什么风险且可以圆我的象牙塔梦,最重要是可以让我远走高飞!那句汪国真的诗句让我热血沸腾: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
当然我首先必须从绝望中走出来,God helps them that help themselves,没人能帮我。我列出了让我悲观消沉的所有想法,然后逐条加以否定。我用红笔在那些观点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叉,然后分析其错误的理由,我希望通过这种方法给自己一种心理暗示:积极的想法战胜了消极的。
我躺在床上静静地想,终于想明白一个简单不过的事实:我跟别人不同,别人能适应这样的环境并不意味我也必须这样,我承认我不适合做一个农村小学教师。要承认这一点对我来说并不容易,我曾一度很迷惘,因为我的朋友同学都能很快在现实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我想我也应该跟周围所有的人一样,工作、生活,心安理得地过日子。我也想过应该改变的是自己的心态而不是环境。而且我并没有超出常人的毅力和才干,那么也只能接受命运地安排。但我想明白了,不能强迫自己适应这样的环境。我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并决定努力争取自己想要的生活。
2000年8月31日,开学了。我又回到了学校,经过一个暑假的洗劫,它显得更加脏乱不堪。但我已决定勇敢地面对生活。我不再那么在意别人的想法,不在意社会是否合理,我已对这里不抱任何幻想,生活再糟,对我都不会有什么触动,我只做好我的工作,然后努力充实自己,为自己有朝一日能考研添砖加瓦。但这也意味着我必须生活在别处,生活在将来,我一向很不认同为将来牺牲现在的生活方式,总是将快乐推到将来的某个时候,那现在怎么办?将来是不确定的,能抓住的是现在,我的信条是享受现在。但无奈,目前我只能等待。
我是个很浮躁的人,那几年情绪也一直很不稳定,只能在情绪发作的间歇期看点书。我看完了四册《许国璋英语》,又啃掉了上外出版社的《大学英语》(1—6册),平时也常看英语杂志和报纸。9月份考了公共英语三级,但以五分之差没过。2001年暑假,我和另外两个女孩在杭州租了房,白天学英语,晚上游西湖。
这年秋天,我又遇到了一个挫折:我错过了当年自考本科的论文答辩。自考办给了我们错误的答辩时间,而我们都没仔细看浙大的通知,这意味着2001年我不可能拿到本科毕业证书,而我早在一年半前就通过了本科段的所有课程。如果不是急需用这张毕业证报名参加2002年的考研,我根本不会在乎它,但是晚一年毕业意味着我得晚一年考研(当时并不知道同等学历可以报考),晚一年离开这里,这对我来说是不可想象的。我清楚地记得那个晚上,当朋友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异乎寻常地难受。
这样我只能参加2003年的考研,但后来又了解到只能在2002年底拿到本科毕业证,而考研报名是在头一年的11月份,也就是说即使2003年考研我也只能以同等学历的身份参加。当时我想报厦门大学,但厦大的招生简章上要求以同等学历报考必须过大学英语四级以上。我决定考大学英语六级,可打电话到浙师大,那边说只有本科毕业的社会考生才能考CET6。于是这年底我报名参加了公共英语四级的考试,试题难度相当于大学六级,心想如果通过了可以此代替大学四级。
2002年对我来说是很辛苦的一年。3月份考完PETS4后我着手准备考研。身处穷乡僻壤,信息不灵通,我对考研的程序和内幕一点也不了解。我不是个理性的人,做事全凭直觉和一时喜好。我一开始就将非重点大学排在了目标之外,不考重点我不解恨!浙江省内的大学我也一概不考虑,太近了!我要远远地离开这里,越远越好!忽然觉得北师大更符合我好高鹜远的秉性,而且北师大往年对同等学历没有任何限制,就决定考北师大。
为了找个安静的读书处,一放暑假我就背着一大摞书来到了好友任教的古镇。一开始我真觉得这是个读书的好去处,保存较好的明清建筑好像让时光倒流了几百年,住在一幢阳台面向花园的古楼里,幽静又凉爽。我特意找了一张民国时期的古旧的书桌,觉得那种沉淀了历史的厚重能帮我克服心浮气躁,使我静下心来看书。那段日子里我会心血来潮地在凌晨四点钟起床,然后为能在这安静而清凉的夏日清晨里看书而兴奋不已。我居然会有这么好学的时候,现在想起来都会那个时候的自己感动。
然而我很快发现这里也并不是世外桃源,一样有很多诱感,本性爱玩爱热闹的我不禁又心猿意马起来。于是8月底我毅然离开了那个有意思的小镇,来到了浙师大。这可是真正的读书之地了,美丽的校园,安静的自习室,让我有如沐春风之感。我将手机的开机问候语由“Merry everyday”改成了“为了那一刻”,因为有一首歌唱道:“那一刻,激情溶化冰雪……”我想如果考上了,我就能彻底摆脱原来的环境,那不是一种激情溶化冰雪的彻底的快乐吗?为了那一刻的快乐,再苦也值。
但是事情又有了一点变化,北师大新出的2003年考研简章上对同等学历作了一些限制,这样一来我就不能考北师大了,托人从北京买回来的一大堆专业书也随之失效了。我到网上粗略地查了一下,就将目标锁定在了南京大学,无他,南大是名校且不在浙江省,符合我对报告院校的基本要求。这种不是建立在了解和分析之上的决定也许一开始就注定要失败,毕竟南大的中文在国内仅次于北大,门坎绝不会低。9月份收到托人在北京买的专业书,果然卷帙浩繁。
在浙师大呆了一个月后,学校里开学了,请假未果的我只好又回到小学教起了毕业班。工作依然很繁重。但几年来出于对时间的恐慌,我早已养成了一种惜时如金、效率很高的生活方式。我可以一边吃饭一边背单词,将复习资料贴在卫生间的镜子上一边刷牙一边看,从教室到办公室都是以跑代走,晚上在叽里咕噜的英语中入睡,清晨在震天的音响中起床(太困了,不开音乐起不了)。但我看书的效率很低,手里捧着书,可心里天马行空。情绪也还是不太稳定,有时候会整晚胡思乱想。不过总的来说我还是表现出了较大的毅力。
2002年的第一场雪,也是这个冬天江南小城的唯一一场大雪,纷纷扬扬,世界瞬间变得雪白。我望着雪花出了神,隐隐中有一种预感,觉得这场雪是个好兆头,也许我快要离开这里了。
11月份报名的时候,又一个难题摆在我面前:考研必须获得单位的同意。跑了几趟教体局人事科,给我的答复都闪烁其词,说要开会研究决定(很符合机关的办事风格)。然而南大报名的截止日期马上到了,我心急如焚。最后人事科终于在报名表上盖了章,我赶紧用特快专递将报名材料寄到南大。总算又过了一坎。
2003年1月18日,我走进了考场,考完之后感觉一个字:easy。
春节期间,一位在北京读研的老乡到我家玩,临走时他在我手心上写了几个字:子非池中物。我感激地笑了,心里却想:老乡呀,你可高估我了,我不是个志向远大的人,只是想过得自在舒服一点。
3月份成绩出来后令我大跌眼镜,我自认为考得最好的一门专业课居然没有过线。我相信分数一般是不会搞错的,但我想那绝不可能是我的成绩,因为考过之后对自己考得怎样心里是大致有数的。我可以接受考不上的事实,但绝不承认那个分数。这次失败本身并没有给我造成什么打击,但对分数的怀疑,很长时间令我难以释怀。不过既然已成事实,我也不多想了。
因为非典,暑假放得很干脆。7月2日,我又来到了浙师大,开始准备2004年的考研,还考南大。再次回到那个校园,我有种异样的感觉:一年过去了,什么都没变,我依然背了一大包书过来,还得为了“那一刻”而奋斗。在那里的两个月我体会到一种彻底的孤寂。我把自己关在那间小房间里,独来独往,与世隔绝,一天到晚都不用说一句话。晚上我守着那盏孤灯,寂寞便无声地蔓延开来,充斥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我用22天时间看完老石的那本《阅读理解220篇》,然后开始看专业书。8月底离开时,我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又到了9月1日,又开学了。这个学年我们搬进了新校舍。我教五年级语文和四年级英语,在 工作之余争分夺秒地看书。没有课时就偷偷摸摸躲到多媒体教室看书,每周一的例会我都是边开会边改作业,校运动会时我也是拿着文曲星见缝插针地记单词。我将绝大部分时间用在了两门专业课上,可谓呕心沥血。对英语挺自信,只是间或做点阅读做为调剂。
就这样又挨到了2004年1月10日,新一年考研的日子。还是那家宾馆,但心情比去年紧张很多,我记得那个失眠的夜晚。我真的好害怕考砸,有种命悬一线的感觉,不敢想象如果这次还考不上会怎么样。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必须结束了,不可以再失败,不可以在这里耗尽我的青春。我要趁早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我知道这种极端的想法很危险,但做不到“一颗红心,两手准备”。由于过度紧张,考英语时听力发挥失常。
2004年3月7日,成绩出来了。英语还是高分,但一门专业课离南大的线差三分——我的世界开始下雪,年龄问题一下子变得尖锐起来。我觉得还是没能跑过时间,这些年那么努力地和时间赛跑,想在没变得那么老之前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但还是被时间这头猛兽抓住了,并且一点一点地被吞噬。我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曾经说要做美丽世间美丽的我,可依然是只飞不起来的丑小鸭。命运的大手轻轻一拨弄,便可让我跌入万丈深渊。我像是一个在荒野中赶夜车的人,竭尽全力想赶上这趟末班车,然而它并没有为我停留,而是急驰而过,我依然被留在黑暗中。
我知道痛苦来自于悲观和狭隘,要战胜自己。我告诉自己这趟车并不是末班车,我才25岁,还没有那么老,还可以参加明年的研究生入学考试。为错过上一班车而懊悔不已的人肯定还会错过下一班车。过去的事,再痛苦再不合理,既然已经过去,都不要再计较了。许多年以后再回过头来看,会发现早一年或晚一年读研对人生并没有那么大的影响。我并没有失去什么,只是暂时没有得到。一年以后我将依然年青,依然可以重新开始。那段时间我像祥林嫂似的,见人就问:你说一年是不是很快就会过去?
暑假还是去了外地,经过近两个月的休整,我的心情好多了。事实上我也没那么多时间用来痛苦,很快又要准备第三次考研了。这次我认真反省了一下自己的报考南大的决定。南大的专业课考的是一级学科,中文的每个专业要考,要看的书太多,试题虽不难,但因为范围太广,像我这样不熟悉南大出题规律的人很难把握。更重要的是,南大的分数线低于国家线,这样如果上不了南大,也就没机会调剂。我考虑再三,加上家里发生的一些事,使我不想离妈妈太远,于是我选择了浙大,放弃了原先很坚定的远走高飞的计划。
雅典奥运会结束后,我试图找回前两次备考的状态,但好像一直未能绷紧时间这根弦,电视照看,网照泡,还时不时花一个晚上的时间煲电话粥。大概是因为潜意识里自以为已达到了应付考研的实力。对英语很放松,只做了几套毕金献的模拟试题,觉得能考个八、九十分。到了12月底,我才开始紧张起来,毕竟浙大的竞争是惨烈的。特别是对于《文学评论与写作》,我发愁了,这门课需要一定的背景知识和论述能力,而这些东西在指定的考试用书上是没有的。这时我又想到了浙师大。于是在2004年的最后一天,我请朋友的朋友帮忙,从浙师大图书馆提回了一大袋书。那天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浙师大草坪上的积雪和刺骨的寒风让人感到一种纯粹的冷。
在这期间,一个曾经跟我一起发誓要再搏一回的女孩激流勇退,不再考了。我多年的好友,同样不愿屈从于现实,同样寄希望于考研改变生活,也因为英语放弃了。考研路上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荒凉而落寞。
2005年1月21日,考试的前一天晚上,我在宾馆度过了一个不眠夜。紧张和焦虑像魔鬼一样盘踞在心间,使我整个晚上都没有片刻入睡。第二天天亮时,我反而松了一口气——可以心安理得地醒着了。我长这么大几乎从没有通宵不睡的经历,而前几天我也一直处于睡眠不足的状态。我有种不祥之兆。考英语时就感到有点不对劲了,七选五那道题的文章看明白了,可就是理不出逻辑关系,事后一对答案,果然全错。两篇作文也因为紧张写得很不理想。22日下午从考场出来后就闭口不谈考试的事了,事实上心里一直为英语没有发挥出水平耿耿于怀。
经过了一个罕见的阴冷多雨的冬季,春天来了——可以查分了,我用颤抖的手拨通了查分电话,里面的女声告诉我总分417。
4月29日我去浙大复试。面试时一向被认为有好口才的我说话居然完全不在状态,我心想这下完了。30日晚上我乘夜车回家。汽车在黑暗中急驶,我呆呆地望着窗外,又觉得自己好像站在悬崖边。能被录取不见得就前途光明,但如果不被录取就绝对是万丈深渊。几天以后,我从导师处获知被录取了,公费。
我完全没有类似在颁奖典礼上获奖的喜悦,但我要感谢一直以来默默支持我的家人,感谢那位跟我有着相似经历的师兄,没有你我不可能考上浙大;感谢每隔一段时间就给我打个电话的“领导”,虽然你我的选择不同,但就冲你从没对我说过“女孩教书挺不错”之类的话,我认定你是个朋友;感谢那位远在加拿大的老乡,你的越洋电话总是给我带来外面世界的信息,为我死寂的生活吹进一股清新之风;感谢那些宽容我帮助我的同事朋友……
我感觉自己的人生都被颠倒了,该念书时我在工作,该工作时我在读书,该谈婚论嫁时我还在等待。但我竭力不去想26岁开始新的生活是不是太晚了,也不去想用八年的时间换取这一改变值不值得。因为考研对我来说早已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我甚至觉得这并不是我的选择,也不是为了实现什么梦想,而只是一段必由之路。虽然经过多次失败,但我从没想过放弃。对我来说,不考研需要更大的勇气,而我不是个勇敢的人。
八年来,我曾无数次地幻想有一天能毅然转身离开这里,留给世人一个永不回头的背影,但我用八年时间才完成了这个转身动作,而且由于时间拖得太久,已不能那么潇洒而干脆地转身离去,背影也有些苍凉了。也许老天就是要用八年时间让我学会心平气和地面对生活吧,好在我依然是那个偏激而傻气的女孩。
我不喜欢沉湎于往事,回忆这八年的心路历程,是想作个总结以告别过去。但过去不等于消失,它仍以过去的名义存在着。将来会怎么样我不知道,但不管怎么样我都不想强求什么,我会坚强而快乐地活着。我将手机的开机问候语由“为了那一刻”重又改回“Merry everyday”,享受生活才是人生的第一要义,从现在开始我要活在此处,活在当下。
晚上,一位一直不理解我为什么不安于现状的朋友给我打电话:
“其实女孩子教教书很不错的了……”
“凉拌豆芽真好吃。”我说。
(作者系浙江大学2005级硕士研究生)
作者小传:
生于江南小城,初中毕业后由父母安排进入本地的师范学校就读,毕业后在乡村小学任教至今。2003年上了考研的“贼船”,2005年考取,算是纠正了命运的一个小小的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