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过太多爱情故事，却依旧握不住自己的感情。明知大学时代的爱情多半是不果之花，暗恋更是一场没有结局的空白等待，我仍是无可救药地陷入了对那个男孩子的感情。

　　橙子是班上的学习委员，近视镜片后有一双深思的眼睛，似乎何时何地都无比认真。开学仪式上他作为新生代表讲话，成熟沉稳的风度令人眼前一亮；后来课堂上旁征博引、侃侃而谈也让我记住了一个博闻强识的他。

　　我的专业成绩平平，但讲起英语时信手拈来，各类考试都不在话下。而橙子专业课成绩名列前茅，唯独英语不够理想，六级考了几次都徘徊在410分上下。优秀如他，自然不会接受这样的成绩，有时他会拿着厚厚一本习题集前来请我讲解，或是询问我学习英语可有秘诀。感情就这样在平凡的日常点滴中潜滋暗长。

　　在冗长又易逝的青春里静默地上演的，不过是这些没有起伏的情节，却深刻地铭印在我心版无法遗忘。

　　我不敢对橙子表达出心中的爱慕，因为即使最委婉的拒绝也会令人柔肠寸断，而其后的尴尬更会在彼此之间竖起无形的墙。

　　进入大三下学期，课程减少，身边的人却日益心事重重、行色匆匆。我知道，毕业不再遥遥无期，越来越多的同学都开始为自己的前程进行规划，出国、就业、读研者，三分天下。

　　炎夏里的一天，我在自习室遇到桌上堆着厚厚一叠书籍资料的橙子，问起他对未来的想法，他认真地说准备考研。

　　“打算考哪里？”我问。

　　“R大新闻。”橙子望向我，嘴角扬起美好的弧度。那是全国知名的重点院校，更有着新闻学第一学府的美誉。

　　当我问及为何要考研时，橙子微笑着给出了这样的回答：“想在知名媒体工作，用自己的报道影响人们，改变社会。”

　　至今仍记得他说话时的眼神，只有笃定，没有迷茫；只有真诚，没有矫饰；只有一往无前，没有患得患失。那是属于追梦之人的目光，纯粹得不带一丝杂质。而我却无法如他一般为梦想义无返顾。

　　橙子从大一起就立志做优秀的媒体人，一直为理想奋斗，选择新闻专业并考研也是情理之中。而我曾经的梦想是物理学家，来到新闻学院只是高考调剂的结果。我更迷恋自然科学，它不需要进入复杂纷繁的社会纠葛，只追寻对万物本质的理解，接受来自苍穹的启示，那种神秘与崇高让我心魂俱醉。因为所学专业并非兴趣所在，过往的几年里，我只是按部就班学习课程，闲来便做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对于未来一直缺乏规划。我不擅言辞，更谈不上进行调查采访，对时事也缺乏媒体人应有的敏感，从未想过要从事新闻业。

　　“你呢，准备去工作还是深造？”

　　橙子的问题打断了我的沉思。

　　“我……我也考研，也想考R大新闻。”我有些迟疑地说。面对那一双写满梦想与热忱的眼睛，真实的想法在心里千回百转，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就这样，只为多一些机会与橙子相处，我匆匆决定了和他一同考研。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个选择意味着什么。

　　“那我们一起自习吧，我想让你给我讲讲英语。”橙子表情明朗。

　　在橙子身上，我清晰地看到了梦想的力量。他告别了社交网络，每天7点之前就来到自习室，埋头书山题海之中奋笔疾书，专注的神情令我联想到汉代董仲舒一心向学三年不窥园的故事。而我却没法对新闻产生如此大的热情。我知道每个学科都有其独特的魅力，正如每座城市都有其系人心处，只是人的兴趣终究千差万别，一些事情是无论如何没法勉强自己喜欢的。

　　暑假，橙子为了保证复习效率，选择了留校复习。而我留在学校，只是为了每天能够看到他，和他说上几句话。橙子依旧清晨就坐到自习室看书，并在旁边为我占一个座位。没有课程的干扰，之后的一整天，我们都可以共同度过。在交流学习方法之外，橙子很少与我交谈，但偶尔我们也会聊几句生活中琐碎的所思所感。我有时无心复习，痴痴凝望逆光中低头写字的橙子侧脸的剪影，温暖的感受会在内心层叠而起，让我不禁祈愿这平和的光景能够永远持续下去。

　　9月来临，专业课本就基础不牢、兴趣不大的我，复习进度明显落后于橙子。R大新闻名不虚传，考试的难度和竞争的激烈程度都超出我的想象，没有给定书目，前辈们给出的参考书多则三四十本，少也有十几本，我不可能在接下来的几个月读完。我想到了曾经向往的理科专业，偷偷去图书馆找来R大物理系的参考书，却是越读心越冷。我已经3年没有接触过高等数学，更不曾系统性学习过相关专业课程，想要跨越巨大的专业鸿沟考到名校R大，谈何容易？无论基础如何，考研中最稳妥易行的方案都应该是本专业吧。

　　看不到前方的希望，我开始焦虑，痛苦，不安。无数个夜晚，我思及前事，痛感人生无常，命途多艰，更叹恨自己的无用。假如我可以更努力一些，假如我没有虚掷那么多时光，假如几年前那一场高考我能够多做对一题去往喜欢的专业……那么今天的我，就不会这般狼狈。有那么多的假如，却终究只是虚无，人生只有一个指向时间轴前方的箭头，不能假设，也无法重来，再多的悔恨都于事无补。有人说没有经历过深夜痛哭的人不足以谈人生，而我已经记不清多少次泪落如雨，夜不成寐，却依旧不知道人生要从何谈起。

　　秋意渐浓时，报名日悄悄来临。我自知实力不济，无缘与橙子一同读研再做同学，于是偷偷把志愿改成了一所难度不高的院校。虽是名校，但毕竟地处中部经济不甚发达地区，传媒类专业亦非其优势学科，竞争不算激烈，我想凭自己的实力应该可以一战告捷。

　　选择院校时，我握着鼠标的手抖了又抖，终于按下了确认的按钮。我并非不能接受失败，只是不愿让橙子看到自己落榜后灰头土脸的惨状。爱一个人就是如此吧，即使对方不曾将目光投向自己，也绝不愿在他心中留下一分一毫的瑕疵。

　　对橙子，我绝口不提此事，依旧每天与他互考知识点，讨论R大可能的命题方向，给他讲解着英语试题。“谢谢你，能和我一起努力。”橙子是这样说的。今生今世，缘分何其凉薄，不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至少我还能成全你的追逐。

　　秋去冬来，清晨的冷冽让人只想沉醉在被窝的温柔乡里永不醒来。一次我好不容易抵御睡意，在7点半去往教学楼，遇到手拿《新闻理论教程》的橙子，问他是不是刚来，他说刚才去湖边晨读了。他说得风轻云淡，我听得震动不已。为了R大新闻，他早已拼尽全力，而我，自始至终都没有体验过拼搏的感觉。

　　时光飞逝而去，转眼间就是走进考场的日子。我怀着些微的紧张考完政治，带着自信的笑容结束英语考试，在专业课考试中再一次明白了自己新闻传播学基础之薄弱。曾经无数次构想其模样的试题，到了手便是尘埃落定。

　　考试结束，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只是如释重负的感觉开始蔓延，半年来的压抑总算可以画上休止符，给我以喘息的机会。

　　最后离场时我在汹涌的人潮里寻找橙子的背影，视线终于有了落点，却宁愿自己从未看到眼前的一切。雪景之中、雨伞之下，他和一个女生两相依偎的画面，不期地灼伤我的眼睛。漫天纷飞的大雪里，他为她撑起一片晴空，我却只能站在原地，任飘零的雪片将泪水冰冻，彻骨的寒意从脸颊扩散到内心，连悲伤都渐渐失去温度。

　　后来，我从同学那里听说了橙子和他女友的事情。他们是高中时代的恋人，阴差阳错地被不同的大学录取，几度分分合合后，两人最终相约一起考到R大新闻学院。为了不让恋爱影响彼此的考研复习过程，两人约定复习期间彼此不联系，初试结束后见面，也就是我目睹的那一幕。

　　那时我才明白，世间原来有那么多我所不知道的事，那么多我终此一生都走不进的地方，比如橙子的世界。我们之间横亘着一道无形的墙，门上挂着重重的锁，他没给过我钥匙，我也不知如何讨要。

　　可是橙子，我真的努力过了。

　　从复试到毕业论文，时光在琐碎的忙碌里流逝。我对橙子避而不见，躲开那些物是人非，沉静于二人世界的他也极少与我联系。

　　6月，通知书寄达学校。我在校园里遇到一脸明媚笑容的橙子，知道他已经如愿以偿地进入R大。而我只能用浅笑掩饰心底的不安，告诉他自己被调剂到了某学校。橙子点头，说它是所好学校。

　　转身而去的一刹那，热泪如倾。

　　杜甫说“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其实即使彼此间没有重重山岳阻隔，我们也早已在天涯的两端守望各自的苍茫。平息思念的潮涌，衔愁不诉离伤，我知道，终将走失在时间里的你我，在记忆里邂逅即是最好的完整。此刻能遥望千余公里之外你的追逐，早已是莫大的心安。橙子，谢谢你在备考那段日子里给我的快乐，那是无可取代的温暖。我为你做出了考研的决定，我不曾后悔。

　　入学后我选择了科学传播方向，学校的特色研究领域。科学那么美，让我心驰神往，就让我把它的美丽传达给世人吧，让明澈的领悟如星光般洒落世间，把科学曾经带给我的惊奇与敬畏传达给渴慕知识的心灵。

　　这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不忘初心吧。

　　后来，我在穆旦的诗集里读到这样的句子：“我冷眼向过去稍稍回顾，只见它曲折灌溉的悲喜，都消失在一片亘古的荒漠，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如今，我们在两座城市里各自安好。

　　原来，那些曾以为的千回百转、风起云涌，终究都归于静水流深。只留下奋斗的我们，在风中，在路上。(中国科学技术大学 绫雪)

　　本文摘自《求学·考研》杂志官博，点击查看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