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达尔大尼央三部曲有感
“大臣们、亲王们、国王们如过眼云烟,内战也像会熄灭的火焰。而我们呢,我们会继续存在吗?我觉得我们会继续存在。”遥想那夜皇宫广场夜凉如水。椴树的浓阴筛漏下月至中天的清辉,收敛了细碎的光芒描摹着加斯科尼人铮铮的鹰钩鼻,滑过裹着神父外衣的火枪手简洁而锋利的腰肢的剪影。阿多斯平静而庄严的话语恍若夜气所氤氲摇曳的烛火。
它是一句渴望维系最亲密真诚的友谊,因而朴实无华的誓言。经不住想象的驰骋,一遍遍读来的我视其如一番致辞,将走来的一路经二十年的断章后续写,继续勇敢地铺向明天。四个骑士仿佛分布在一幅构图匀称的油画里,或是站立在荷马史诗的一页中,他们亲手折断的冰冷的长剑和紧挨着的热烈跳动的心,让我相信他们正赴一场抛洒生命和精力的尽情欢腾的盛宴。
我常常想,如果在那个楼梯的拐角处,达尔大尼央闪开一厘而没有撞上阿多斯负伤的肩膀;如果在那个宽敞的街口,没刮来一阵大风掀起波尔朵斯金玉其外的披风而把达尔大尼央卷入;如果在那级广场的台阶上,阿拉密斯使劲踩住的精致手帕没有被达尔大尼央捡起——谁能保证,这个初入巴黎的加斯科尼小伙子会挽起三条相互支持的有力的胳膊?熙来攘往的人潮中,谁安排的四支燥热的火枪筒从此同声齐鸣,以及那四柄熠熠闪光的长剑,从此挥向一致的前方?
呵,那时的他们何等匆匆,无心反顾,恐怕给不出答案来解释这奇妙的开场。赴英国,夺钻石,斗主教,惩恶行,初出茅庐的达尔大尼央携上了他近半个世纪未曾丢掉的,仿佛诞生于清晨的勇气和希望,在他偏爱的朝晖下拽起缰绳,得得马蹄踏碎一地晨露和草香。因此可以理解他这颗充满热情和活力的心那一天多么开心,和三个伙伴携手“占据了整条街的宽度”,去向所有入席他们欢宴的来宾致意欢庆。
阿多斯,这个沉静的贵族在这样轻快的前奏里款款走来。若没有他习惯的少言寡语里闪现出的金子般的计划,和隐藏在他不愿轻易抬高或降低的高贵眉毛下的冷静,我想恐怕难有巴尔巴约客店漂亮的一睹。若少了镌入胸膛的对王权的忠诚,和对达尔大尼央“我的儿子”的称呼下如兄如父的爱,我想或许难有圣热尔韦棱堡上赫赫有名的大捷。那面挨了枪弹的餐巾在蓝天下烈烈招摇,它应是纪念火枪手们于黎塞留时期辉煌青春的旗帜。
而当纸上的三十五年光阴倏忽逝去,白发无法阻挡地从坚硬的头颅上生出,连波尔朵斯强壮如参孙的身躯也终在那个山洞里颤抖了双腿。第三本中发生最大改变的就是阿拉密斯,戴上会长的指环,披上主教的长袍,再也不见丝毫曾经那个容易脸红又一派神秘,情妇一串的阿拉米的踪迹。但直到最后我才发现,骨子里的他并没有变,他玩弄阴谋诡计,却在功败垂成之际像一个遵守游戏规则的孩子一样乖乖认输,富凯的坚持导致铁面人事件的败露,但他甚至没有太多的怨言,而选择在这种正直面前妥协。认识到是自己直接或间接地把善良的波尔朵斯拉入绝境后,他背起友情债,带他逃亡——我有多心疼那个难发一言,在胸口划出道道血痕的阿拉密斯啊!
可幸年轻时的勇气和友谊知道最后仍被这四个顽固的老人紧攥,守护着骑士精神不致其沦为唐吉可德一般的可笑和落魄。当达尔大尼央在接过元帅权杖时被炸得血肉模糊,我脑中一片空白,眼前浮现出多年前那个骑在一匹可笑的黄马上的,剑鞘拍打着腿肚子的加斯科尼小贵族,和他第一眼打量巴黎的神气伴随不安。
这是一道铿锵的休止符,英雄们的欢宴上终于灯火阑珊,人影散乱。俗话常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但我同样记得,一首写给福尔摩斯和华生——同样是在作品中鲜活的形象的一首诗中所言:“这里住着两位纸中之人,他们不曾活着,因此也不曾死去”。
达尔大尼央,阿多斯,波尔朵斯,阿拉密斯,这四个被大仲马挂在历史的钉子上的名字,已深深钉在我的心中。一次又一次地打开这套巨著的第一页,我会陪他们共赴这场欢腾的盛宴,在那永远的162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