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读食事有感
“在呼和浩特一家饭馆里吃过一盘炒口蘑,极润滑,油皆透入口蘑中,盖以慢火炒成,虽名为炒,实为油焖。即口蘑煨南豆腐,亦须荤汤,方出味。”
“(鸭蛋)平常食用,一般都是敲破‘空头’用筷子挖着吃。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和豆腐拌在一起,红白相间,只是颜色即可使人胃口大开。”
这世上最出彩的味道来自于他——一支笔,一盏茶,或许还夹有一支不愿戒掉的“红塔山”——在那样静的环境,却叱咤出整个中国的味道。
汪曾祺,那个美食家!
从名贵如“味如当年老母鸡”的鸡枞,“吃者不买,买者不吃”的鲥鱼,再到萝卜、豆腐、马铃薯这样的家常食材,从南甜北咸鱼羊为鲜,再到花椒、野椒、朝天椒、“涮涮辣”这类口味重到隔着书页都可以闻到一股辛辣的感官刺激。汪曾祺的文章像是一口大锅,天南地北的食材拨过来,古往今来的食材拢过来,统统丢入锅中,再被他的“筷子”一拨,调和到恰到好处,成为一锅清新的汤。粗品是满嘴食材醇香,细品却便有别样的味道渗到心里。
可他,并不只是一个美食家,他用作家独有的犀利目光,更看到了食物背后的故事。食物是他贫困的记忆。“三年自然灾害,我在张家口沙岭子吃过不少马齿苋,那时候,这是宝物。”在《炒米与炒屑》一文中他也写,“炒米与炒屑与我家乡的贫困和长期的动乱是有关系的”。食物是他对人民的牵挂,“中国的农民不知有没有一天也吃上罗宋汤和沙拉,我希望中国农民会爱吃罗宋汤与沙拉,因为那是很好吃的。”
食事食事,以食为事,从果腹到品赏再提升到一个极高的精神层次,“吃”这一自人类诞生以来就鞭挞着人们为觅食为存活不断追逐,不断向前的活动,在汪曾祺的笔下,终于摆脱了存活与狼狈——甚至可以算得上优雅。不必记挂下一顿的着落,不必为多收了三五斗而喜,汪曾祺的美食家,品的是美食,更是忆苦思甜。
记忆颇深的是《四方食事·口味》的结尾,“总之,一个人的口味要宽一点,杂一点,南甜北咸东辣西酸都去尝尝。对食物如此,对文化也应这样。”不得不说,作为一个二十年代出生的人,汪老的思想还是很前卫的。在文化交融的今天,适应外来文化是一种潮流。汪曾祺先生也是中华文化的追捧者吧,虽说要学习外来文化,他却在《泡茶馆里》里介绍了一个墙上贴着美国明星的照片,卖的是咖啡可可并开舞会的茶馆,他说“这是一家最无趣味的茶馆”,外国茶馆虽情调优雅,终归少一分乡土口音里的人情味,少了一个隔壁的“花生西施”,少了一个主任儿子,也少了每天下午的扬琴声……
亦不由想起曾看过的一则新闻,二十万瓶“老干妈”在美国某知名奢侈品闪购网站上已近十二美元两瓶的价格被一扫而空。它的名字甚至还被翻译成“教母辣酱”,我们渴望西方,西方人却也在大洋彼岸崇拜着神秘的中国色彩,这是个位列四大文明古国的国度,这是个历经了大风大雨依然不倒的民族。再细读《食事》,里面的佳肴虽味道不同,制法不同,但同属一个中国。唯有中国,在黄豆与豆腐间实现了硬与软的转化,亦可以以神奇的发酵工艺,创造出一种名为酱油的调味品……那是对食物的尊敬,也是对孕育它的中华文化的敬重——从孕育了手把羊肉的蒙古,从孕育了过桥米线的昆明,从孕育了炸响铃的杭州,从孕育了麻辣烫的四川,一个是策马扬鞭驰骋万里的豪情,一个是四季如春滋养的温吞悠闲,一个是如诗如画繁华千年的江南,一个是热情洋溢盆地掩不住的火焰。一方水土涵养一方菜,每一道菜都是历史的遗迹,每一件食事便是一种人文情怀。
作为京派作家的代表人物,汪曾祺的文字是平淡朴实的,不曾刻意抒发强烈的情感,只有一篇篇的娓娓道来。那样云淡风轻间,你却不知何时噙了满嘴馨香。他的写作,也如中国菜肴一般,厨房风起云涌,全凭厨师的大勺主宰天下,菜肴滋味唯心定夺,咸淡轻重全凭经验,那样不拘一格,随心随性。
南甜北咸,东辣西酸,家常小食,人间珍馐……
食事,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