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宋代书院到现代大学
从宋代书院到现代大学在一个周末,我来到五夷山。茫茫烟雨之中,只见蜿蜒浩荡的九曲溪环绕着座座俊秀的山峰。山上流下无数飞瀑,山色雄奇神秘。当我登上天游峰顶时,一片云雾袭来,眼见附近山峰由彩色画面变成一幅水墨画;当云雾退去时,黑白画面又恢复了丰富的彩色。我不禁想象,当初朱熹和他弟子们沐浴在这样的山光水色之中,难道不会对他们的思想文章产生重要的影响吗?
想起朱熹,自然想到五夷精舍,于是匆匆来到云窝附近的精舍遗址。当年书院的遗迹几乎无法辨认,然而精神似乎决定了物质。这里正在兴建一座名为紫阳书院的仿古建筑。在南宋时,这里与杭州相比,就如同今天的偏远边疆。但两者不仅在景色上各有千秋,而且各为一个中心。杭州是政治中心,五夷山则是文化中心。在杭州,有人造的宫室园林;在五夷山,则有自然的奇峰曲水;在杭州,有繁杂的宫廷礼仪;在五夷山则有坦荡的学术争锋。比起杭州,五夷山更为自然,更为超越。这种自然的与人文的背景似乎孕育了宋学的风格。
从唐到宋,中国社会正如许多著作家所说,发生着一个重大的转折。随着人口的增加,社会变得更为复杂,以传统的世家大族为基础的政治结构越来越难以驾驭整个社会。作为结果,唐代开始了科举制度,又引起了世族大家的进一步衰落。尽管先秦儒学完成了将原始宗教理性化的过程,但仍没有完全超越家族制度。在另一方面,理性主义的儒学虽然能够激励士人超越生命,对普通老百姓则借用传统的祖先崇拜维持信仰。与从印度传入的佛教相比,儒学似乎缺少神圣性。再加上工商业的发展,科学技术的增进,又扩大了知识的视野。这时的儒学需要拓展,需要超越,需要一般化。
要拓展,就要借助于外部资源;要超越,就要找到更为神圣的信仰;要一般化,则要发现更为普适的宇宙原理与社会准则。很自然,更为形而上且崇尚自然的老庄哲学就成为宋代新儒家汲取的思想养分。“自然”与“名教”之争,就代表了用更超然、更优越、更永恒的自然之道对人间制度的批判和挑战。借助于“道”的概念,儒学的“天”可以深化为宇宙自然和人类社会共通的规则和理由,“天理”呼之而出。在信仰层面,“天理”之天更为神圣,既可以统摄更大范围的社会,又可使人的心灵有所寄托。在社会层面,比之“礼”的概念,“天理”更具一般化的品质。既超越家族,又超越皇权。相信“理一分殊”,宋儒们并不仅限于对抽象的“道”或“天理”的探究,他们也在各种具体的知识中丰富对一以贯之的“理”的认识。对“格物致知”的执着,又使宋代儒学包容了科学的成分。
所有这些,都发生在远离政治中心的民间书院中。除了五夷精舍外,还有岳麓书院,白鹿洞书院,鹅湖书院,嵩阳书院等等。应当承认,官方的学术机构对于学术的普及和发展仍有着重要的意义。由于官方的雄厚资源,官学在整理已有文献的集大成方面有着优势,如《永乐大典》和《四库全书》的编纂。然而官学容易受到政治倾向的影响,在学术上禁忌较多,缺少创新精神,易于陷入僵化。古今中外,真正的学术创新和思想革命几乎都发生在民间学术机构之中。先秦儒学诞生于孔子的私学之中;老子虽是周王朝官方图书馆的学者,但《道德经》却是在他走到民间以后写就的;宋代的儒学革命则出现于民间书院之中。很难想象,有周敦颐而没有濂溪书院,有二程而没有嵩阳书院和伊川书院,有朱熹而没有岳麓书院、鹅湖书院和五夷精舍,有张载而没有横渠崇寿院。在民间的书院中,由于没有政治倾向的约束,学术可以朝各种可能的方向发展,从而更有“自由之思想”;书院也多自成一体的财政机制,如多有学田,从而在经济上保证了“独立之精神”;书院的“会讲”制度,成为不同思想流派公平竞争和交流的机制,进而激发了更多的学术创新;不同学派一流高手的“会讲”,如岳麓书院的“朱(熹)张(轼)会讲”,朱熹与陆九渊的“鹅湖之会”,更成为千古文化盛事;书院本身的学生,自然也就成为新思想体系的载体,成为不同思想的“市场”,最终决定着这些学术创新的命运。因此,毫不夸张地说,没有书院就不可能出现宋代的儒学革命。而儒学革命所形成的宋明理学,顺应了唐代以后中国社会的变化,成为了宋以后中国的主流意识形态,从而是一次成功的文化变革。
而从西方历史来看,近现代大学的崛起,则帮助了西方世界完成了重要的历史变迁,即文艺复兴运动导致的现代化。自中世纪末期起,在教会的大学中就开始了对古希腊文献的翻译工作,这些文献显然对后来的文艺复兴运动提供了重要的思想资源。在这以后,大学承当了形成新的文化主流和知识创新的角色。这一切成功都和大学的本质相关。由于著名大学多是民间非盈利的私立大学,在这里任何对思想的干扰都受到了排除,因而思想是自由的;与之相关,大学的基本精神包容了不同学派、不同领域甚至不同文化,虽然在实际中,最后一个方面的包容性较差。这也可以从大学的拉丁文词根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