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回忆录第2页
公斤,不能用扁担,得用杠子抬。我那时36岁正值壮年,每天一大早就去参加劳动,一位壮实小伙子与我一起抬。一喊号抬起来了,杠子压得吱吱响,可走起路来得带小跑,因为越慢越压得慌。一天下来肩头隆起老高,红中带紫。第二天杠子一挨肩,钻心的疼。我咬紧牙关,坚持到底,好在我两个肩都能抬,可以左右轮换。这一关闯过了,我便练成了铁肩膀。和农民一起劳动很有乐趣,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同甘苦,心相通,大家无话不说,连姑娘找对象都要听听我的意见,真是成了知己。不久,“文革”开始了,县委被冲击得七零八落难以工作。眼看秋收在即,我却身陷“运动”之中,真是心急如焚。所幸党中央毛主席发出“抓革命,促生产”的指示,我们抓住时机,分头下去组织秋收,我还是去三山。
我一进村,乡亲们就围过来,关切地问长问短:“又来运动了,你受苦没有?造反的那些人难为你没有?”“看起来消瘦了,真难啊!多操心哪!”他们还诚恳地对我说:“如果他们要打倒你,我们敲锣打鼓把你接到三山来,他们不要你,我们要你。”多好的乡亲啊!质朴的话语,纯真的感情,使我热泪盈眶,一颗受伤的心顿感宽慰和温暖。
已经挥镰数日了。那天,我们正在南地割高粱,几十号人,欢声笑语,热火朝天。我当时穿的是已经褪色、袖口磨破的紫红色秋衣,黑色条绒裤早已磨平了。从春耕到秋收,风吹日晒,脸色黑里透红,头发也一个多月没剪了。
不知什么时候,地头北边来了4位学生模样的“红卫兵”,远远地站在那里,一边观望我们,一边在争论着什么。这时有几位农民悄悄告诉我:“可能是来找你麻烦的,别理他们。不管出现什么情况,你都不要出头,一切由我们应付。”这些好心的农民执意要保护我。
歇气了,大家围坐在地头,喝水,吃干粮,抽烟,磨刀。一位农民从怀里掏出一个大饼子,掰了一大半给我。真是饿了,我大口地吃起来。一个小青年递给我一舀子凉水,我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大家一边磨刀,一边说笑打闹。那几位学生忍不住了,走过来大声说:“我们是从**来的大学生红卫兵。我们到过县城,进了县委的四合院,一看,县委果然修了。一个共产党的县委机关,院子里不种庄稼,却种了那么多花草,这完全是资产阶级情调嘛!可见县委书记一定是修正主义分子,走资派。我们一路追踪,说是这个余弘达就在你们这里。赶快把他交出来,让我们带回去批斗!”农民们听了他们这一番慷慨陈词,先是一阵哄堂大笑,继而一阵沉默。几位大学生一再催问,有个小青年笑嘻嘻地迎上去说:“你们干革命够辛苦的,仔细察看察看,我们这一伙里有没有县委书记?”人群里又是一阵哄笑。几位大学生开始在人群中转来转去,瞅瞅这个,不像,看看那个,摇头。他们有些急了:“我们看不出来,你们说实话,他到底在不在这里?”小青年又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嗯,我就是县委书记,信不信?”农民们又是一阵开心大笑。几位大学生恼羞成怒,厉声喝道:“据我们调查了解,县委书记余弘达肯定在你们村里,你们如果当保皇派,一切严重后果由你们负责!”农民们更不示弱,小青年们手握镰刀怒目相视。
不能再僵持下去了,我站起来迎上去:“我就是县委书记余弘达,有什么话跟我说吧!”农民们一下把我围在中间。我劝他们闪开,让我与这几位大学生谈一谈。大学生们先是一惊,继而疑惑不解。他们交头接耳,似乎不相信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庄稼汉”会是县委书记。不是说书记都“修”了吗!怎么会同农民滚在一起挥镰割高粱呢?他们一再盘问:“你真是县委书记吗?真是余弘达吗?”我再一次作了自我介绍。他们又问农民:“他说的是真话吗?”农民们严肃地告诉他们:“这就是余弘达,他就是巴彦的县委书记。”大学生们十分惊奇和激动,好像是一个意外的重大发现。他们纷纷上前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眼中闪现出欣喜和信任的目光,一时说不出话来。农民们见此情形热烈地鼓起掌来。大学生们说:“今天你和农民们给我们上了一堂极为生动感人的教育课。我们回去要告诉同学们,肩膀上一定要长着自己的脑袋。要学会独立思考,切不可人云亦云;要学会用自己的眼睛看人看事,不能总是戴一副别人给的有色眼镜观察世界。”一位大学生拿出相机,执意和我合影留念。小青年们兴高采烈,也一同跟我和大学生们拍了一张合影。然后,大学生们深情地向我鞠了一躬,转身离去。他们已经走出很远了,还转回身来向我招手,再招手。我站在路口沉思良久。
——选自《时代潮》20xx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