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查拉斯图拉说,脱离肉体的精神是不存在的,精神不过是肉体的自设计功能——活动,因此,更切近人的原初本质的生存方式应当是超越统治与服从二分法之上的:具有自己意志之手的身体—个体是自己的导师,而身体—个体之间的原初关系是他们所作为创造者的联合。尼采借查拉斯图拉之口明确宣告了这一点:“创造者所寻找的是同伴们,而不是死尸,也不是羊群或信徒。创造者所寻找的是共同创造者。他们把新的价值写在新的表上。”创造者与创造者的联合建立在创造者本体论意义上的孤独——独一无二——的基础上。这种新型的联合方式是对阶级社会统治与服从二分法的超越。它是面对超人立场的立场方式,而超人作为人类目的之诞生与个体的诞生是一致的。个体的普遍诞生形成着新的族类,而这乃是真正的神性:“需要一种新的高贵,许多高贵的人们,许多种高贵的人们还缺乏呢!或者如我从前在比喻中所说的:那正是神性,有着诸神而没有上帝。”因此,个体作为面对超人立场的创造者乃是没有什么预先限制其超越性的超越者。面对超人立场这一原初立场方式,需要的正是这种超越者与超越者的联合。
面对超人立场这一原初立场方式使个体将自己作为超越者确定下来。以超人为目标的实践必然使个体相互超越,所以,个体作为创造者的共同创造关系创造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尼采因此认为人类是不平等的:“我不愿意被杂在平等之说教者一起而被视为他们之一。因为正义告诉我:‘人类是不平等的’。同时他们也不应平等!如果我不这样说,我的对于超人的爱何在呢!/他们应走在千百条桥上,忙着向未来去;他们争斗着而愈不平等些:我的大爱要我如是说。”这里所说的不平等乃是面对超人这一超越目标的不平等,因而是生存论一本体论意义的不平等即个体所达到的生命高度不同,而非法权意义上的不平等。创造者的共同创造关系本身就意味着自我超越的大竞赛。这种大竞赛使个体相互超越着走向超人。新型的联合意味着联合中的冲突。这种冲突乃是超越者与被超越者的冲突,而由于被超越者在冲突中成为超越者的阶梯,所以,这种冲突乃是登梯者与阶梯的冲突:“生命想用的大柱和阶梯把自己建筑在高处,它渴望辽远的地平线和幸福的美,——所以它需要高度!/因为它需要高度,所以它需要阶梯,需要阶梯与登梯者之冲突!生命要升高,而升高时,它要超越自己”。由于个体向超人这一超越目标的超越运动是无止境的,所以,任可人都注定要被超越而成为阶梯。尼采嘱告人们:“别怨恨那登在你们之上而达到了自己的高度人。”创造者这种联合中的冲突使人类个体在相互超越中走向超人,达到新的高度,在使万物更加完满的同时使自己更加完满,最终形成更美好和强壮的族类。
三、尼采超人学说之超越性还在于赋予婚姻、死亡和个体的自我超越以生存论——本体论意义,指出个体实现超越理想的具体道路超人理想需要个体建立新型的联合方式,而这又是与个体日常的生存实践一致的。尼采在社会结构和个体实践两个向度上探讨了人类的自我超越运动。他对后者的探讨奠基于一个原初命题:人是自我设计着的身体。由于超人诞生于不断上升着人类,而人是肉体存生,所以,超人作为肉体存在诞生于作为肉体存在的人。人作为自我设计着的身体生产着以身体为中心的世界,因而人类的一切生产活动都回到这个生产着身体。人作为身体生产作为身体的人是一切生产中最重要的生产。简言之,人的自我生产活动是一切生产的中心和目的,当然也是实现超人理想的关键。尼采正是在这个层面上探索个体实践与超人诞生的直接关系,首先赋予结婚以生存论—本体论意义:“我所谓结婚,是一对人的意志去创造一个高于他俩的人。”;“你应当创造一个高等的身体,一个原始的动作,一个自转的轮,——你应当创造一个创造者。”;“你不仅应当向前绵延你的种族,而且应当向上地。让结婚之园帮助你吧!”结婚作为创造生命的冲动是生命自我超越的关键环节,因为更完美的生命只能诞生于对下一代人的创造。超越最终体现为代际超越。在当下进行创造活动的个体也许注定无法将自己创造为超人,但可以将自己创造为超人的祖先:“兄弟们,那也许不是你们自己!但你们能把自己变成超人之父亲与祖先:让这个是你们最先的创造吧!”
婚姻之神圣就在于通过创造一个高等的身体而指向超人,因此它应当是生命之胜利和大地意义之实现。由于婚姻担负着如此神圣的生存论—本体论使命,因此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实现婚姻的意义。尼采向人们提出一个严峻得近于残酷的问题:“你年青,你希求着孩子与结婚。但是我问你:你配希求一个孩子吗?/你是不是胜利者,自克者,你的热情之统治者和你的道德之主人呢?我如是问你。”如果通过结婚诞生的不是高等的身体即新的创造者,那么,结婚就不是生命的胜利,而是生命的失败,因此是与大地意义实现正相反以对活动。尼采希望人们领受到婚姻深刻的生存论一本论意义,但负起对人类的责任,使结婚成为生命的胜利:“我愿你的胜利与你的自由希求着一个孩子。你应当给你的胜利和你的解放建造活的纪念碑。”
面对超人立场这种原初立场方式不仅需要个体领受到婚姻神圣的生存论—本体论意义,而且应当学会死得其时,亦即使自己的生命在枯萎之前胜利地终结,因而使死亡为对于人类目的之积极肯定。诞生与死亡是生命的两个极点,因而对于实现大地意义是关键的。为了使更完美的族类诞生,既要使生育成为人类的自我超越活动,也要赋予死亡以生存论—本体论意义,因而通过个体学会死得其时而肯定向上绵延着的族类整体:“完成者胜利地死去,一些希望者信誓者围绕着他。”;“我什么时候要它来呢?——凡是有目的有继承者的人,要在利于他的目的与继承者的时候才招死来。”;“让你们的精神与道德在痛楚中放射一线最后微光,象鲜红的落日照耀地球吧:否则你们的死会是一个失败了。”死得其时是个体对自己生命神圣的否定,对于人类的目的与大地的意义则是一种积级的肯定。这与那些死亡的说教者对生命的否定是两回事。
生和死是生命两个极点。两个极点之间则是个体作为身体的生存实践过程。面对超人立场要求个体使这过程成为指向超人的上升运动。尼采因此赋予个体的自我超越以生存论一本体论意义,认为它是走向超人的实践。自我超越首先要求个体否定自己:“你会成为你自己的异教徒,巫者与卜者疯者,与怀疑者,渎亵者与恶徒。”查拉斯图拉明确宣布了作为个体的超越意志:“唉,我对于这些高等人和最好的人已经厌倦了;我渴望从他们的‘高处’上升得更高些,直达超人。”个体的自我超越实现着大地的意义,而大地的意义是人类给予的,诞生于人创造价值的运动,所以,个体必须对价值进行重估:“人类为着生存,给事物以价值。——他们创造了万物之意义,一个人类的意义,所以,他们自称为‘人’,换言之,估价者。”;“价值的变换,那便是创造者的变换。创造者必长破坏。”重估一切价值的目的是通过创造赋予万物以新的意义和价值。这种创造是对人筑居于其中的世界的创造,它最终回到作为中心的创造者而成为创造者的自我创造过程。对创造者的创造是一切创造的终极目的,为此付出的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创造——这是痛苦之在拯救与生命之安慰,但是为着创造者之诞生,多量的痛苦与多种的变形是必要的。”个体的自我超越使个体成为孤独者——独一无二的人。这些超越者因升高和发光而照耀世界,实现着属于大地的道德。属于大地的道德以超人为终极理想,因此,是否利于走向超人是判断道德之价值的终极尺度。尼采认为个体应该珍爱的唯一的道德是超越的道德。超越者因为生命的丰盈而赋予万物以价值,使万物更完满地生成。超越的道德是给予的道德,要求个体向世界贡献自己。这种给予是健全而神圣的自利:因为给予的爱而估价一切价值。与健全而神圣的自利相反的是贫乏的自利,这种自利者围绕着给予者的桌子爬行,总想偷窃。尼采认为这种珍爱唯一道德的人、自我超越者,才配需求一个孩子,才能死得其时,才能把自己创造为超人的父亲与祖先。尼采借查拉斯图拉之口寄予自我超越着的个体以无限的希望:“你们这些今日的隐士,你们这些隔绝地住着的隐士啊,有一天,你们会成为一个族类:你们精选了自己,将来会有一个族类出自你们:从这个族类里再诞生超人出来”。
尼采通过赋予婚姻、死亡和个体的自我超越以生存论—本体论意义而指出了走向超人的具体道路。人类的超越理想不再是人只能崇拜的对象,而是人通过生存实践向之进化的具体目标。所以,尼采在指出走向超人的道路时进一步恢复人类超越理想的属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