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清代小说
弹词
1. 弹词是流行于南方的用琵琶、三弦伴奏的讲唱文学形式,是清代讲唱文学中成就最高、影响最大、流传作品最多的一种。
2. 弹词在语言上有“国音”(普通话),代表作《天雨花》《再生缘》《笔生花》;“土音”(方言),以吴语为多,代表作《义妖传》《三笑姻缘》。
第五章《聊斋志异》
一、《聊斋志异》的艺术特色:狐鬼世界的建构
- 一书而兼二体 :《聊斋志异》总共近五百篇,体式、题材、作法和风格多种多样,思想和艺术境界是不平衡的。就文体来说,其中有简约记述奇闻异事如同六朝志怪小说的短章,也有故事委婉、记叙曲微如同唐人传奇的篇章。清代学者纪昀讥其“一书而兼二体”,鲁迅称之为“拟晋唐小说”,都是指的这种情况。
- 用传奇法以志怪 :《聊斋志异》绝大部分篇章叙写的是神仙狐鬼精魅故事,有的是人入幻境幻域,有的是异类化入人间,也有人、物互变的内容,具有超现实的虚幻性、奇异性,即便是写现实生活的篇章,如《张诚》、《田七郎》、《王桂庵》等,也往往添加些虚幻之笔,在现实人生的图画中涂抹上奇异的色彩。从这个角度说,它与六朝志怪小说同伦。由于其中许多篇章描写委曲,又有别于六朝志怪小说之粗陈梗概,而与“始有意为小说”的唐人传奇相类。所以,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称之为“用传奇法,而以志怪”。
- 神怪、梦幻的艺术形式化 :蒲松龄假虚拟狐鬼花妖故事以抒发情怀,寄托忧愤,已成为主导的创作意识,他期望读者的不是信以为真,而是能领会寄寓其中的意蕴。在六朝志怪小说中,“怪异非常之事”是作品的内容;在《聊斋志异》里,神仙狐鬼精魅的怪异故事作为小说的思想内蕴的载体,也就带有了表现方法和形式的性质。《聊斋志异》结构故事的一种模式是人入异域幻境,其中有入天界,入冥间,入仙境,入梦,入奇邦异国。在宗教文化及受其影响的志怪传奇中,天界、冥间、仙境是人生的理想归宿和善恶的裁判所,具有神秘的权威性,令人敬服、恐惧、企羡;梦是人与神灵交往的通道,预示着吉凶祸福。在《聊斋志异》里,这一切都被形式化,多数情况是用作故事的框架,任意装入现实社会的或作家个人心迹的映象。仙人岛上并没有成仙得道的仙人,在那里上演的是一幕轻薄文士被一位慧心利舌的少女嘲谑的喜剧。
在《聊斋志异》里,幽冥世界的形式化最为明显。最值得称道的《公孙九娘》,在这里,人鬼之遇合实际上是为那些惨死者设置的吐苦情、诉幽怨的场合。人鬼遇合是子虚乌有,而吐诉的却是真实的血泪,幽婚式的故事里装入的是现实政治主题。
- 狐鬼花妖的人情化和意象性:故事结构的另一模式是狐、鬼、花妖、精怪幻化进入人世间。这类非人的形象,在六朝志怪小说中已经出现了,它们虽然幻化为人的体形,却依然是物怪而少人情,偶然出现对人至少是意味着不祥,化为美女是引诱人的手段。《聊斋志异》中的异类,尤其是女性的,是以人的形神、性情为主体,只是将异类的某种属性特征融入或附加在其身上。花姑子是獐子精,所以让她身上有香气(《花姑子》);这种幻化、变形不是神秘的,而是艺术的幻想。狐鬼形象更只是写其为狐为鬼,带有些非人的特点,性情完全与常人无异。所有异类形象又多是在故事进展中或行将结束时,才显示一下其来由和属性,形成“偶见鹘突,知复非人”的艺术情趣。《聊斋志异》里的狐鬼花妖精怪形象,也是用作观照社会人生的。它们多是美的、善的,给人(多是书生)带来温馨、欢乐、幸福,给人以安慰、帮助,可以说是寄托意愿,补偿现实的缺憾。
意象化:还有一种狐鬼花妖,它们的性格、行为表现的是一种情志、意向,可以称为象征性的文学意象。黄英是菊花精,名字便是由“菊有黄花”化出。菊花由于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诗句,被赋予高洁的品格,喻淡薄名利、安贫乐道的清高节操。
二、《聊斋志异》的思想内容:狐鬼世界的内涵
- 创作的抒情表意性 :《聊斋志异》谈鬼说狐,却最贴近社会人生。在大部分的篇章里,与狐鬼花妖发生交往的是书生、文人,发生的事情与书生、文人的生活境遇休戚相关,即便是没有直接关系的,也没有超出他们的目光心灵所关注的社会领域,从这里也就表现了一种既宽广而又集中的独具的视角。蒲松龄作《聊斋志异》,像他作诗填词一样是言志抒情的。
- 科举失意的心态 :《聊斋志异》创作的这个特点,以写书生科举失意、嘲讽科场考官的篇章最为明显。蒲松龄长期困于场屋,感受最强烈的是科举弊端,关键在于考官的昏庸,黜佳才而进庸劣。《聊斋志异》里许多篇章对科场考官冷讽热嘲,不遗余力,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司文郎》篇的核心情节是一位盲僧人凭嗅觉判别文章优劣,与科场的取落形成鲜明反差,最精彩的是盲僧人的气忿话:“仆虽盲于目,而不盲于鼻,今帘中人并鼻亦盲矣!”这是讽刺考官一窍不通。
- 落寞生活中的梦幻 :《聊斋志异》里众多的狐鬼花妖与书生交往的故事,也多是蒲松龄在落寞的生活处境中生发出的幻影。一类情节比较单纯者,如《绿衣女》、《连琐》、《香玉》等,大体是写一位书生或读书山寺,或书斋临近郊野,忽有少女来到,或吟唱,或嬉戏,给寂寞的书生带来了欢乐,数度相会,方知非人,或者进而生出一些波折。有理由认为这正是他长期处在孤独落寞境遇中的精神补偿。还有一些故事,狐鬼花妖的出现不只是让苦读的书生或做了馆师的书生解除了寂寞,还使书生得到敬重、鼓励,事业上也获得上进,为之编织出种种理想的梦。蒲松龄曾写过一出小戏《闹馆》和俗曲《学究自嘲》,反映穷书生做乡村塾师的辛酸,其中自然有他个人的亲身感受。幻想是对现实的超越,非人的狐鬼花妖形象可以不受人间伦理道德特别是所谓“男女大防”的约束。蒲松龄借着这种自由,写出了众多带着非人的符号、从而摆脱了妇道闺范的拘束、同书生自主相亲相爱的女性,也写出了为道德理性所禁忌的婚姻之外的男女情爱。在这里面,除了作为现实的一种补偿、对照,其中还蕴含对两性关系的企望和思索,突出了精神的和谐。
- 刺贪刺虐 :蒲松龄没有将自己的小说创作局限于仅就个人的境遇而发,只写个人的失意、落寞。在那个时代,官贪吏虐,乡绅为富不仁,压榨、欺凌百姓,是普遍的现象。位贱家贫的蒲松龄,有一副关心世道、关怀民苦的热心肠,又秉性伉直,勇于仗义执言。抒发公愤,刺贪刺虐,也成为《聊斋志异》的一大主题。如《席方平》借阴司写人间官府尽是贪赃枉法,施虐无辜,篇中二郎神对城隍、郡司、冥王的判词,实际上是声讨地方官僚的檄文。
- 现实伦理与精神超越 :大半生做塾师的蒲松龄自然也很关注家庭伦理、社会风气,时而就其闻见感受,写出一些讥刺丑陋现象、颂扬美好德行的故事。与上述几类故事不同,大约是由于立意在于劝诫,这类篇章多数是直写现实人生,少用幻化之笔,而且是以现实的伦理道德观念作为美刺的原则。还有颇可注意的另一种情况,就是实际的感受突破了传统的道德观念,对人生的某些问题有了独特的思索。《乔女》中的主人公形体丑陋,而心性善良,承受着丑陋带来的不幸。以丑女作为正面颂扬的主人公已是小说中的超俗之作,写她未许身再嫁,却许之以心,实际上做了孟生的没有名分的“未亡人”,作者和他的小说人物一样,都已走出了旧道德的藩篱。
- 崇高与庸俗并存:
三、《聊斋》文言短篇的艺术创新
- 多种小说模式 :《聊斋志异》增强了小说的艺术素质,丰富了小说的形态、类型。小说的要素之一是故事情节。文言小说演进的轨迹之一便是由粗陈梗概到记叙委婉。《聊斋志异》中精心结撰的故事多是记叙详尽而委曲,有的篇章还特别以情节曲折有起伏跌宕之致取胜。如《王桂庵》。然而,这也只是作者创作的一种艺术追求,《聊斋志异》里也有不重故事情节、乃至无故事性的小说。《婴宁》有故事情节,作者倾力展示的却是婴宁的性格。许多篇幅不太长的篇章,只是截取生活的一个片段,写出一种情态、心理。《聊斋志异》里作品类型的多样化,既表明作者仍然因袭了旧的内涵无明确界定的小说观念,所以其中也有简单记事的短篇,但也表明作者又有探索性的创造,增添了不专注故事情节的小说类型。
- 情节的丰美 :《聊斋志异》使小说超出了以故事为本的窠臼,变得更加肥腴、丰美,富有生活情趣和文学的魅力。《聊斋志异》中许多优秀的作品,较之以前的文言小说,更加重了对人物环境、行动状况、心理表现等方面的描写。作者对各类人物形象,都描写出其存在的环境,暗示其原本的属性,烘托其被赋予的性格。如《莲花公主》写主人公的府第:“叠阁重楼,万椽相接,曲折而行,觉千门万户,迥非人世。”依蜂房的特征状人间府第,莲花公主之为蜂王族属便隐现其中。《狐谐》重点叙写的是狐女与几位轻薄书生相讥诮的对答场面,不露其形貌,只由其言语、嘻笑之声,便刻画出一种爽快、机敏而诙谐的性格。
- 小说诗化倾向 :《聊斋志异》中许多篇章带有诗化倾向。文言小说中有诗,通常是人物以诗代言,《聊斋志异》中只是偶尔用之,而且极少写出整首的诗词,却由此显出作者以诗入小说的艺术匠心。譬如《公孙九娘》有九娘洞房枕上吟诗二首,哭诉不幸的身世,凄婉动人,写出其内心苦情,又不啻是本篇的主题歌;《聊斋志异》的诗化倾向,不仅表现于小说叙事中运用了诗句、诗意,还表现于许多篇章程度不同地带有诗的品格特征。作者假狐鬼抒情写意,这两个方面都决定了小说的情节、人物多是意象化的,表现的不是世俗的人生相,而是超俗的、理想化的、幻化变形的人情事理,个中寄寓着诗一般含蓄朦胧、甚至不易捉摸的内蕴。《婴宁》、《白秋练》便是这样,婴宁的性格是由她情不自禁地多笑、近乎童稚无知的话语表现出来的,白秋练的钟情是与她以诗为生命的诗魂融合在一起的,都是诗意化的,可意会却难以言传的。《聊斋志异》的叙事也吸取了诗尚含蓄蕴藉的特点。作者虽然用全知的视点,却时而故作含糊,造成扑朔迷离的意味。如《花姑子》开头写安幼舆暮归
- 叙述语言平易简洁 :《聊斋志异》是文言小说,运用的是长期以来文人通用的所谓“古文”语言。就总体说,其语言特点是保持了文言体式的基本规范,适应小说叙事的要求,采用了唐宋以来古文辞日趋平易的一格,又揉合进了一些口语因素,小说人物的语言尤为显著,于是形成了叙述语言平易简洁,人物语言则灵活多样的特点,并在叙事状物写人诸方面达到了真切晓畅而有意味的境界,完成了各自的艺术使命。《聊斋志异》的叙述语言较一般的文言浅近,行文洗练而文约事丰。一些篇幅较短者,如《镜听》、《雨钱》、《骂鸭》等,都不过百字左右,却完整地写出了一种人物的嘴脸心态,又富有谐谑之趣。
- 人物语言多样:《聊斋志异》的人物语言所占比重大,也因人因事而多样化。在保持文言基本体式的限度内,人物语言有雅、俗之别。雅人雅语,不妨有人掉书袋,书札杂用骈俪的句子;俗人语、婆子语带生活气息,时而插入口头俚词俗语。其中也有庄、谐之别,慧心女以诗传情,闺房戏谑竟至曲解经书,戏用孔孟之语。这都增强了文言小说的小说性,进一步拉大了与传记文的距离,更富有生活气和趣味性。
试述《聊斋》兼具志怪、传奇手法的特点。
1.六朝志怪小说大都形制短小、情节简单,缺少细腻感人的艺术魅力。唐传奇在次基础上有了发展,除内容的变化外,结构上从六朝“粗陈梗概”发展到有头有尾、情节丰富曲折的完整故事。艺术上主要通过“尽设幻语”的虚构手法,完成优美动人的故事。《聊斋志异》以志怪反映现实,且使用传奇手法,兼具志怪、传奇二体的特点,以至成为成熟的短篇小说。
2.如《连城》一篇,内容上,突破“一见钟情”的框框,提出了互为“知己”的观点;在恋爱观上,继承了明代主情浪漫思潮。作者出色地运用传奇手法,具体描写了二人爱情的曲折发展过程,抨击了封建婚姻制度。
简述《聊斋》对传奇手法的超越。
蒲松龄的文言小说《聊斋志异》不仅继承了唐传奇的手法,而且还超越了它。具体表现是:
1. 从故事体到人物体。《聊斋志异》在人物描写方面发生了质的飞跃。人物形象鲜明生动,性格复杂,它已经从唐传奇以叙述故事为主,发展到刻画人物为主。如《婴宁》中描写的美丽少女婴宁,爱花爱笑,天真无邪的清纯。
2. 环境描写。唐传奇中的描写比较少。《聊斋志异》发展了环境描写,并使之与刻画人物相互表里。如《婴宁》风景美丽的山上,住着同样美丽的少女婴宁。
3. 心理描写。唐传奇中像《红线》写红线取金盒归来的喜悦心情是唐传奇中少见的心理描写。《聊斋志异》中去不乏见到。如《聂小倩》写男主人公宁采臣对鬼魂聂小倩在几个不同场合相遇,所产生的不同想法和心理变化,表现了他们关系的进展等,都较好地以心理描写的方面达到了艺术表现的目的。
第六章 《儒林外史》
《儒林外史》一书为吴敬梓赢得了不朽的身后名,它是我国古代讽刺文学中最杰出的代表作,标志着我国古代讽刺小说艺术发展的新阶段。小说展示的是18世纪清代中叶的社会风俗画。它以知识分子的生活和精神状态为题材,对封建制度下知识分子的命运进行了深刻的思考和探索。
一、科举制度下的文人图谱
1.命意在批判科举 :作品在标举了王冕这个不受科举制度牢笼的榜样后,作为强烈对比,紧接着描写了两个把科举作为荣身之路的可怜又可笑的人物——周进和范进。通过周进、范进的悲喜剧辛辣地讽刺了这种弄得人神魂颠倒的科举制度。
2.科举扭曲的社会和文人 :在不顾品行而疯狂地追逐功名富贵的社会环境里,人性发生了扭曲和蜕变。作者用5回篇幅描写了匡超人如何从一个纯朴的青年而堕落成无耻的势利之徒。匡超人出身贫寒,在流落他乡时,一心惦记着生病的父亲,“我为人子的,不能回去侍奉,禽兽也不如”。但是,他逐步发生了变化。先是受马二先生的影响,把科举作为人生的惟一出路;考上秀才后,又受一羣斗方名士的“培养”,以名士自居,以此作为追名逐利的手段;后又受到衙吏潘三的教唆,做起流氓恶棍的营生。会给他这样三条路,他巧妙地周旋其间,一步步走向堕落。他吹牛撒谎,停妻再娶,卖友求荣,忘恩负义,变成一个衣冠禽兽。可是当他侍奉久病的父亲,敬事兄嫂,亲睦乡里,表现出人性的纯良时,他只能是个卖豆腐的小百姓;而当他变质之后,他却拥有了荣耀和幸福,“高兴长安道”,洋洋得意了。这是一个造成人品堕落的社会,因而只有人品堕落的人才能在这个人生舞台上得到施展。
3.科举派生的“名士”:科举制度的派生物就是产生了一批沽名钓誉的所谓“名士”。他们或因科场败北,或因自身条件的限制无法取得功名进入仕途。于是这些不甘寂寞的“聪明人”就刻诗集,结诗社,写斗方,诗酒风流,充当名士。他们表面风流潇洒,骨子里却忘不了功名富贵。这羣名士的丑恶行径,构成腐败社会的文化奇观。作者通过莺脰湖边、西子湖畔和莫愁湖上的庸俗闹剧对他们作了抉肤剔骨的描绘和讽刺。
理想文士的探求
- 杜少卿形象的人文内涵 :杜少卿是作者殷情称颂的理想人物。
- 他淡薄功名,讲究“文行出处”。如他装病罢考
- 杜少卿傲视权贵,却扶困济贫,乐于助人,有着豪放狂傲的性格。如汪盐商请王知县,要他作陪,他拒不参加。
- 杜少卿既讲求传统的美德,在生活和治学中又敢于向封建权威和封建礼俗挑战,追求恣情任性、不受拘束的生活。如他对父亲的孝顺,以及对朱熹文的质疑。
- 他尊重女性,反对对妇女的歧视与摧残。他笃于夫妻情爱,别人劝他娶妾,他引用晏子的话:“今虽老而丑,我固反见其姣且好也。”
- 他尊重个性,追求自由自在的生活。友人到他家聚会,“众客散坐,或凭栏看水,或啜茗闲谈,或据案观书,或箕踞自适,各随其便”。
- 杜少卿表面上狂放不羁,但是仍然怀着一颗忧国忧民之心。真儒们以道德教化来挽救颓世,赢得他的敬重,虽然他的家产几乎已经耗尽,但仍然捐三百两银子修泰伯祠。
杜少卿较之传统的贤儒有着狂放不羁的性格,少了些迂阔古板;较之六朝名士,有着传统的道德操守,少了些颓唐放诞。他是一个既有传统品德又有名士风度的人物,既体现了传统的儒家思想,又闪耀着时代精神,带有个性解放色彩,与贾宝玉同为一类人物,不过传统思想的烙印更深一些而已。
- “真儒”与实学思想 :吴敬梓改造社会的理想与时代进步思潮相呼应,具有鼓吹政教,提倡实学,反对浮言,谋取事功的意旨,但是却披着古代“礼乐兵农”的外衣。真儒名贤的教化不能挽救日下的世风,追逐功名富贵的社会风气愈演愈烈,遍及社会各个角落。作者既看到社会改造理想的难以实现,又不忍放弃对社会理想和完美人格的追求。他又把目光转向社会的底层,写出一群远离科举名利场,不受功名富贵污染的市井平民的形象。修乐器的倪老爹,看坟的邹吉甫,开小米店的卜老爹,开小香蜡店的牛老儿等等,他们朴实善良,相濡以沫,古风犹存,充满人间真情的温馨。
- 金陵市井奇人与理想人格:当真儒名贤“都已渐渐消磨了”的时候,作者在全书末尾写了“四大奇人”。季遐年,既以写字为生,又以写字自娱;王太是围棋高手,又是安于卖火纸筒子的小贩;开茶馆的盖宽,画一手好画,但不攀附权贵;做裁缝的荆元,弹一手好琴,以此自遣。他们自食其力,多才多艺,安贫乐道,高雅脱俗,过着“又不贪图人的富贵,又不伺候人的颜色,天不收,地不管”的自由自在的日子。这“四大奇人”,是知识分子高雅生活“琴棋书画”的化身,是作者心造的幻影,是文人化的市井平民,是作者为新一代读书士子设计的人生道路,体现作者对完美人格的追求。
《儒林外史》的叙事艺术
- 长篇结构的新形式 :《儒林外史》把几代知识分子放在长达百年的历史背景中去描写,以心理的流动串联生活经验,创造了一种“全书无主干,仅驱使各种人物,行列而来,事与其来俱起,亦与其去俱讫,虽云长篇,颇同短制”的独特形式。它冲破了传统通俗小说靠紧张的情节互相勾连、前后推进的通常模式,按生活的原貌描绘生活,写出生活本身的自然形态,写出随处可见的日常生活。作者根据亲身经历和生活经验,对百年知识分子的厄运进行思考,以此为线索把“片断的叙述”贯穿在一起,构成了《儒林外史》的整体结构。
第一回通过“楔子”以“敷陈大义”,“隐括全文”,然后又以最后一回“幽榜”回映“楔子”,首尾呼应,浑然一体。除“楔子”和结尾外,全书主体可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自第二回起至三十回止,主要描写科举制度下的文人图谱,以二进(周进、范进)、二王(王德、王仁)、二严(严贡生、严监生)等人为代表,以莺脰湖、西子湖、莫愁湖聚会为中心,暴露科举制度下文士的痴迷、愚昧和攀附权贵、附庸风雅,同时,展现了社会的腐败和堕落。第二部分,自三十一回起到四十六回止,是理想文士的探求。作者着重写三个中心:修祭泰伯祠,奏凯青枫城,送别三山门。围绕这三个中心,塑造了杜少卿、迟衡山、庄绍光、虞育德、萧云仙等真儒名贤的形象。第三部分,自四十七回至五十五回止,描写真儒名贤理想的破灭,社会风气更加恶劣,一代不如一代,以至于陈木南与汤由、汤实二公子在妓院谈论科场和名士风流了。但是,作者没有绝望,仍在探索,写了“四大奇人”,用文人化的自食其力者来展示他对未来的呼唤。
- 叙事艺术的新特点 :《儒林外史》摆脱了传统小说的传奇性,淡化故事情节,也不靠激烈的矛盾冲突来刻画人物,而是尊重客观再现,用寻常细事,通过精细的白描来再现生活,塑造人物。马二先生游西湖,没有惊奇的情节,没有矛盾冲突,只是按照马二先生游西湖的路线,所见所闻,淡淡地写去。而平淡无奇的描写却把这个八股选家的愚昧、迂腐的性格写活了。
《儒林外史》所写的人物更切近人的真实面貌,通过平凡的生活写出平凡人的真实性格。
人物性格也摆脱了类型化,而有丰富的个性。严监生是个有十多万银子的财主,临死前却因为灯盏里点着两根灯草而不肯断气。然而他并不是吝啬这个概念的化身,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虽然悭吝成性,但又有“礼”有“节”,既要处处保护自己的利益,又要时时维护自己的面子。所以,当他哥哥严贡生被人告发时,他拿出十多两银子平息官司;妻子王氏去世时,料理后事竟花了五千银子,并常怀念王氏而潸然泪下。一毛不拔与挥银如土,贪婪之欲与人间之情,就这样既矛盾又统一地表现出人物性格的丰富性。
作者不但写出了人物性格的丰富性,而且写出了人物内心世界的复杂性。王玉辉劝女殉节,写出他内心的波澜:先是一次关于青史留名的侃侃而谈,接着是两次仰天大笑,后又写他三次触景生情,伤心落泪。从笑到哭,从理到情,层层宕开,写出王玉辉内心观念与情感的不断搏斗,礼教和良心的激烈冲突。
《儒林外史》中每个人物活动的过程并不长,但能在有限的情节里,体现出人物性格的非固定性,即性格的发展变化。
《儒林外史》掀掉了脸谱,代之以真实的细致的描写,揭示出人物的性格。如夏总甲“两只红眼边,一副锅铁脸,几根黄胡子,歪戴着瓦楞帽,身上青布衣服就如油篓一般,手里拿着一根赶驴子的鞭子,走进门来,和众人一拱手,一屁股就坐在上席”。通过这一简洁的白描,夏总甲的身份、教养、性格跃然纸上。
自然景物的描写也舍弃了章回小说长期沿袭的模式化、骈俪化的韵语,运用口语化的散文,对客观景物作精确的、不落俗套的描写。
《儒林外史》改变了传统小说中说书人的评述模式,采取了第三人称隐身人的客观观察的叙事方式,让读者直接与生活见面,大大缩短了小说形象与读者之间的距离。
吴敬梓企图创造一种与生活更直接不隔的、显示着生活本身流动的、丰繁的天然形态的艺术。《儒林外史》叙事的新特点与作者的美学思想是一致的。
- 讽刺艺术的新成就:讽刺的生命是真实。《儒林外史》通过精确的白描,写出“常见”、“公然”、“不以为奇”的人事的矛盾、不和谐,显示其蕴含的意义。例如严贡生正在范进和张静斋面前吹嘘:“小弟只是一个为人率真,在乡里之间从不晓得占人寸丝半粟的便宜。”言犹未了,一个小厮进来说:“早上关的那口猪,那人来讨了,在家里吵哩。”通过言行的不一,揭示严贡生欺诈无赖的行径。
《儒林外史》通过不和谐的人和事进行婉曲而又锋利的讽刺。五河县盐商送老太太入节孝祠,张灯结彩,鼓乐喧天,满街是仕宦人家的牌仗,满堂有知县、学师等官员设祭,庄严肃穆。但盐商方老六却和一个卖花牙婆伏在栏杆上看执事,“权牙婆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拉开裤腰捉虱子,捉着,一个一个往嘴里送”。把崇高、庄严与滑稽、轻佻组合在一起,化崇高、庄严为滑稽可笑。《儒林外史》具有悲喜交融的美学风格。吴敬梓能够真实地展示出讽刺对象中戚谐组合、悲喜交织的二重结构,显示出滑稽的现实背后隐藏着的悲剧性内蕴,从而给读者以双重的审美感受。周进撞号板,范进中举发疯,马二先生对御书楼顶礼膜拜,王玉辉劝女殉夫的大笑……这瞬间的行为是以他们的全部生命为潜台词的,所以这瞬间的可笑又蕴含着深沉的悲哀,这最惹人发笑的片刻恰恰是内在悲剧性最强烈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