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硯齋評本的由來是一些《紅樓夢》的早期抄本都有“脂硯齋重評石頭記”或有“脂硯齋”的名字，前者是脂批，後者不一定。馮其庸引用第二回的眉批，認為定是脂批，歐陽健認為整好相反：“餘批重出。余閱此書，偶有所得，即筆錄之，非從首至尾閱過，複從首加批者，故偶有複處。且諸公之批，自是諸公眼界；脂齋之批，亦有脂齋取樂處。後每一閱，亦必有一語半言略加批評於側，故又有于前後照應說等批。”歐陽認為這正是脂批晚出的鐵證。歐陽健認為，胡適說最初的抄本都必定稱為“脂硯齋重評石頭記”，這就為書商造假制定了規範，於是花樣翻新，一是在數量上，由甲戌本的殘存16回，到己卯本的38回，到庚辰本的78回；二是在品質上，由於小說中有“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的話頭，甲戌本說“再評”，己卯、庚辰本都說“四閱評過”。
    1993年前後，《紅樓夢》研究界出現了一場爭論，主要是歐陽健對脂硯齋評的懷疑。歐陽健出版《紅樓新辨》（1994）和《紅學辨偽論》（1996，貴州人民）。1993年，《紅樓夢學刊》第3期發表了5篇商榷文章，歐陽健給主編寫信，要求答辯，文章在1994年第3期上發表，同期發表了蔡義江的文章《答歐陽健－－評他對脂本作偽說的申辯》。
    歐陽健認為，在現存的《紅樓夢》版本中，最早的不是脂硯齋系統，而是程甲本，即程偉元、高鶚於乾隆五十六年辛亥用木活字本排印的本子（《新鐫全部繡像紅樓夢》），現存的脂硯齋評本，不是什麼“早期抄本”或“早期抄本的過錄本”，而是出於後人的偽造，偽造本經過了一個長期演化的過程，劉銓福則是其中的一個帶有關鍵性的人物。
    歐陽健這一工作的由來是，1990年，《古代小說評介叢書》編委會在北京舉行，決定有他擔任《古代小說版本漫話》，於是，必須涉及《紅樓夢》，他本想省事，採用學界成說：脂本是《紅樓夢》原本、程本是《紅樓夢》改續本，於是閱讀胡適、俞平伯、周汝昌、馮其庸、應必誠等人的版本學著作，發現有很多矛盾，於是，找原本來讀，得出了不同的看法。第一，對脂本重新鑒別和考證，發現甲戌本有不少錯別字，如杜撰寫成肚撰、膏肓寫成膏盲，因而判斷這是文化水準不高的抄首的產品；其中又有不少空缺字，如“詩禮簪囗之族”，又說明這個抄本後出，由於底本文字不清楚，所以空了一個字待考，進而說明它一定不是曹雪芹自己的本子。另外，甲戌本一律不避“玄”字，即康熙皇帝的名諱，如卷一“神仙玄幻之事”、“此乃玄機不可預泄”，卷二“悟道參玄之力”。潘重規1980年到美國考察甲戌本，證明玄字上的一點不是後加的，馮其庸同年也借閱了，認為筆勢一氣呵成。曹雪芹《紅樓夢》第二回寫林黛玉年幼時把母親的名字“敏”讀作“密”，二十七回紅玉避寶玉諱改為小紅，說明他知道避諱一事。但怎樣解釋“玄”。解釋：1、反封建。2、反清。3、不隨俗。4、保護自己，不暴露寫作年代。5、通俗小說不用避諱。這些都不能解釋。它又突然出現在1927年，來歷不明，又有意撕下了卷端下的一角（可能是藏書章），很可疑，不能排除其作偽。第二、考察新紅學的源頭，發現在版本問題上，都未能脫離胡適的模式，因而對胡適的考證邏輯進行梳理。認為胡適有許多自相矛盾，而且出於實證主義，去運用材料。第三、脂本出於後人傳抄、出於後人偽託，並不等於其底本不是原本，因此，對脂本和程本作了對照，結論是，二者的異文有本源，有派生，所以程本不僅優於脂本，而且早於脂本。
    1978年，俞平伯對余英時說：“你不要以為我是自傳說的著名的學者，我根本就懷疑這個東西，糟糕的是脂硯齋評一出來，加強了這個說法，所以我也沒辦法。你看，二十年代以後，我根本就不寫曹雪芹家世的文章。”（《紅學世界》50－51頁）1985年說：“我看紅學這東西始終是上了胡適的當。……現在紅學的方向就是從科學的考證上來的，科學的考證往往就是煩瑣的考證。《紅樓夢》何須那樣的大考證？又考證出什麼來了？”（《文史知識》1985）他臨逝世以前又說：“胡適、俞平伯是腰斬《紅樓夢》的，有罪；程偉元、高鶚是保全《紅樓夢》的，有功。”其實俞平伯在1931年就對甲戌本脂批有懷疑，如往往于抄寫時預先留下一段空白，預備填入朱批；誤字甚多等，但他還是接受了胡適的說法。
    《紅樓夢》的一些問題：
    1、作者。僅僅第一回有“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各種版本的首頁首行、各種序言，都無作者名。只說了他是披閱、增刪者。一般認為曹雪芹名×（雨沾），字夢阮，號雪芹、芹溪、芹圃，是曹寅的孫子，但證據薄弱，現有資料如宜泉《春柳堂詩稿》、裕瑞《棗窗閒筆》，可能出於後人偽託。四十年來的許多文物，幾乎都是假的。近年來的“曹公諱霑墓”墓石，真假難分。但即使是真的，曹氏家譜上卻無這樣一個人，那麼，要麼家譜嘉，要麼家譜和這位曹無關。袁枚《隨園詩話》卷二：“康熙間，曹練（楝）亭為江甯織造，……其子雪芹撰《紅樓夢》一部，備記風月繁華之盛。”但一則，《詩話》中還有“當時紅樓中有某校書尤豔”語，《紅樓夢》卻很少有妓女；二則，袁枚說曹雪芹是康熙人。所以到底曹雪芹是否寫了《紅樓夢》還可存疑。
    2、版本。乾隆56年，程偉元、高鶚以木活字排印《繡像紅樓夢》，次年出版修訂本，紅學家稱前者為程甲本，後者為程乙本。1911年，上海有正書局老闆狄保賢以“國初抄本原本紅樓夢”為題出版有戚蓼生序的八十回石印本《石頭記》，世稱有正本或戚序本，第一次在紅學史上公開提出了原書為八十回的觀念。胡適出，更坐實了曹作高續說。紅學家都認為抄本一定早於印本，但不見得，因為傳抄紅樓的現象很突出。
    歐陽健發表了《重評胡適的〈紅樓夢版本新證〉－－“新紅學七十年反思之一》和《紅樓夢兩大版本系統說辨疑－－兼論脂硯齋出於劉銓福偽託》，《紅樓夢學刊》1994年第1期組織了一組文章，主持人說：”當時，經本刊常委編委研究，多數主張暫且不做反應為好。他們認為從這些文章反映出的情況看，該作者對脂硯齋評批和脂評本都缺乏研究，又如何與他進行辯論呢？後來又有一些編委來信提出，許多《紅樓夢》研究者或愛好者，大多並不專門對版本問題進行研究，如果不發表一些闡釋性的文章，恐怕會在一些人中造成混亂。“
   

第十四講  清代中期詩文
詩：神韻派而後，有沈德潛格調、翁方綱肌理、袁枚性靈派起，格調主唐風，肌理主宋調，袁枚不免輕薄。浙派有厲鶚，詩風清峭，一似其詞。黃景仁爲真詩人。此其大概。
沈德潛爲葉燮門人，王士禎再傳弟子，葉燮有《原詩》，爲詩學重要文獻。葉氏長漁洋七歲，而自認王氏爲門生。漁洋於沈氏亦贊賞，嘗曰：“橫山門下，尚有詩人。”
沈德潛論詩倡格調，此與明七子相通。皆主詩之“體格聲調”，而標舉唐詩，認爲後世“不能竟越三唐之格”（說詩晬語上）。復強調詩歌“和性情，厚人倫，匡政治”的社會功用，宣揚“溫柔敦厚”的詩教傳統，使詩歌“一歸於中正和平”。以點綴“盛世”。沈氏影響極大，“海內之士尊若山斗，奉爲圭臬。”乾隆極寵幸，親爲其集撰序。
翁方綱早年受業於王士禛弟子黃叔琳，後爲著名學者，尤擅金石攷訂之學，其論詩主“肌理”說，所謂：“爲學必以攷證爲准，爲詩必以肌理爲准。”（志言集序）肌理，包括義理與文理。即“言有物”與“言有序”。（詳教材382-383）朱庭珍謂：“翁以攷據爲詩，饾饤書卷，死氣滿紙，了無性情，最爲可厭。”（筱園詩話卷二）翁氏詩學與晚清學人詩及宋詩運動有淵源，此點值得注意。
袁枚主性靈，爲異端。爲“名教罪人”。袁氏年少才高，進士後入翰林院爲庶吉士，散館試，其滿文成績不及格，列下等，發爲知縣。
袁氏賦《落花詩》十五首，抒其怨憤，其一：
江南有客惜年華。三月憑闌日易斜。
春在東風原是夢，生非薄命不爲花。
仙雲影散留香雨，故國台空剩館娃。
從古傾城好顔色，幾枝零落在天涯。
其它牢騷之語亦多。如《改官白下留別諸同年》：“三年春夢玉堂空，珂馬蕭蕭落葉中。生本粗才甘外吏，去猶忍淚爲諸公。”
“頃刻人天隔兩塵，難從宦海問前因。”
《次日霧更大》：“此際群仙高處看，可知下界有人無。”
《抵金陵》：“才子合從三楚謫，美人愁向六朝生。”
袁枚宦情日消，乾隆十三年，袁枚三十四歲，購江寧小倉山曹雪芹叔父曹頫後任隋氏舊織造園，改治爲隨園，自稱隨園主人，倉山居士，不再出仕，悠游五十載。
袁氏在隨園，風流放誔，爲詩壇廣大教主，時有“隨園弟子半天下，提筆人人講性情”之謂。又廣受女弟，先地則列門牆之女弟子有五六十人，禮法之士疾之若仇。章學誠《文史通義》：
盡抹邪正、貞淫、是非、得失，而使人但求風趣。甚至言：“採蘭贈芍之詩有何關係，而夫子錄之？”以證風趣之說，無知士女，頓亡廉檢，從風波靡。是以六經爲導欲宣淫之具，則非聖無法矣。
遂使閨閣不安義分，慕賤士之趨名，其禍烈於洪水猛獸。名義君子，能無世道憂哉！
其主情之論，亦足駭世：
夫見貌而相悅者，人之情也。當文王化行南國時，猶有“有女懷春，吉士誘之”之事。至春秋時，凡列國諸侯大夫妻，其棄位而姣者，指不勝屈。以南子之宣淫，而孔子猶往見之，以七子之母改嫁，而孟子以爲親之過小。可見孔孟聖賢，於男女情欲之感，不甚誅求。（與金匱令）

乾隆三十四年，江寧知府劉墉曾有要驅逐袁枚出境之議。《詩話補遺》卷六第三十五則：
乾隆己丑，今亞相劉崇如先生出守江寧，風聲甚峻，人望而畏之。相傳有見逐之信，鄰里都來送行。余故有世誼，聞此言，偏不走謁，相安逾年。公托廣文劉某要余代撰《江南恩科謝表》，備申宛款。方知前說都無風影也。旋遷湖南觀察。余送行有一聯云：“月無芒角星先避，樹有包容鳥亦知。”
袁嘗居滁洲以避之。
袁氏之論與晚明思潮若相契合，今日觀之，不免輕佻浮薄，然當時與儒林外史、紅樓夢以及揚州八怪等破壞名教異端思想或可相通。
袁枚詩之好處在真，如《女扶婿柩還吳作詩送之》：
柏舟此去雪盈途。一曲離鸞萬木枯。後會自然來世有，佳期怎奈半年無。好如郎在安眠食，莫帶啼痕對舅姑。娣姒成行偏汝獨，未知何處續遺孤。
《興安》
江到興安水最清，青山簇簇水中生。分明看見青山頂，船在青山頂上行。
然袁氏多數詩不免油滑，袁枚卒後，隨園弟子倒戈相向，性靈之說亦被鄙爲“惡道”，良有以也。蔣子瀟論之曰：
    大抵袁氏之才氣固大，胸次超曠，故多破空之論，性海洋溢，故有絕世之情。所惜根柢淺薄，不求甚解處多，所讀經史但以供詩文之料而不肯求通，是爲袁之所短。若刪其浮豔纖俗之作，全集只存十分之四，則袁之真本領自出，二百年來足以八面受敵者固不肯讓人也。壽長名高，天下已多忌之，晚年又放誔無檢，本有招謗之理，世人無其才學，不能知其真本領之所在，因其集中惡詩遂並其工者而一概擯之，此豈公論哉。
    蔣氏之論爲得其中。
厲鶚繼朱彜尊、查慎行後爲浙派盟主。爲浙派中期領袖。厲鶚亦狂亦狷，不諧世俗，淡於功名，落魄江湖，後半生寄食揚州馬氏“小玲瓏山館”幾達三十年，因其藏書，著《宋詩紀事》一百卷，爲宋詩學經典文獻。有《樊榭山房集》。其詩孤淡超拔，幽新冷妍。舉數首：
雨夜聞雁：
燈花不向雨中開，擁被愁聞雁叫哀。
深黑雲天箏柱杪，昏黃庭院櫓聲來。
誰家關塞書難寄，到處江湖羽易摧。
甚欲孤篷南浦宿，殘蘆滴響夢驚回。

移居：
生涯仍往日，俗累復今年，半宅從人典，全家冒雨遷。
栽花無隙地，汲井有新泉。差喜東城近，蕭疏野趣便。

歸舟江行望燕子磯作
石勢渾如掠水飛，漁罾絕壁掛清暉。俯江亭上何人坐，看我扁舟望翠微。

湖樓題壁：
水落山寒處，盈盈記踏春。朱欄今已朽，何況倚欄人。
悼亡。

黃景仁，字仲則、漢鏞，江蘇武進人。四歲喪父，一生困躓，貧病交加，乾隆四十年進京謀職，“年甫二十六耳，氣喘喘然，有若不能舉其軀者。”且已白髪叢生。時在四庫館中任繕錄差使，得畢沅資助，捐貲可得一縣丞“銓有日矣”，爲債家所逼抱病出京，逾太行出雁門，再赴陝西，途中病逝於友人沈業富運城官署。三十五歲即卒。黃氏一生畢力作詩，所謂“枉抛心力作詩人”。“及歿而出篋中詩，篇幅完善者至二千首”，但今存《兩當軒全集》僅得詩一千一百零七首，詞二百十六闕，其最晚之《蔗梢集》今已無可覓。黃詩舉隅：
詠懷：
秋霰萎蒲柳，秋蓬辭本根。入門各茹歎，含意且莫申。但當保羽翼，冥飛避弋人。
顯晦本殊軌，倚伏更不測。造物用深文，夜半多有力。各各爲長謀，至愛不能惜。
於所謂乾隆盛世時士人之心態可以覘見。

雜感：
仙佛茫茫兩未成，只知獨夜不平鳴。
風蓬飄盡悲歌氣，泥絮沾來薄倖名。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
莫因詩卷愁成讖，春鳥秋蟲自作聲。

《癸巳除夕隅成》：
千家笑語漏遲遲，憂思潛從物外知。
悄立市橋人不識，一星如月看多時。

綺懷：
露檻星房各悄然，江湖秋枕當游仙。
有情皓月憐孤影，無賴閑花照獨眠。
結束鉛華歸少作，屏除絲竹入中年。
茫茫來日愁如海，寄語羲和快著鞭。
結語極爲頹唐，厭世之語，詩讖乎。

別老母：
搴幃拜母河梁去，白髪愁看淚眼枯。慘慘柴門風雪夜，此時有子一如無。

黃詩多悲苦語，於此社會之運命已有預知。其詩取法李白、李商隱，兼及韓愈、蘇軾諸家，而能鎔鑄，爲一家之言。張維屏曰：“仲則天高極高，無所不學，亦無所不能。至下筆時，要皆任其天之自然，稱其心所欲出。乾坤清氣，獨往獨來，此仲則之所以不可及也。”真詩人之詩也，惜其早卒，不克更致遠大，嗚呼！


桐城派
桐城三祖：方苞、劉大櫆、姚鼐
方苞義法：義即言有物，法，即言有序。（教材389頁）
劉大櫆“義理、書卷、經濟”、“神”、“氣”諸論。
姚鼐：“道與藝合，天與人一”之文章境界論、“義理、攷據、詞章”合一。“陽剛”、“陰柔”之文章風格論。“神理氣味格律聲色”八字真言。選《古文辭類纂》，爲桐城派經典。
姚門四大弟子：管同、梅曾亮、方東樹、姚瑩。其聲勢直至民國方已。
陽湖派惲敬、張惠言，兼收子史百家，六朝辭賦，熔駢入散。可救桐城枯瘠之病。
湘鄉派：曾國藩及其弟子，講經濟。

駢文派：清代駢文復興，清初陳維崧、毛際可，中期有袁枚、孔廣森、吳鼒、曾燠、李兆洛等鼓吹，阮元《文言說》爲重要文獻。選本有吳鼒《國朝八家四六文鈔》、曾燠《國朝駢體正宗》、李兆洛《駢體文鈔》（395頁）等。駢文作者多經學家。如孔廣森、洪亮吉、孫星衍、汪中、阮元等。而汪中最爲人稱。《哀鹽船文》一篇尤爲千古名篇。
全文摹形逼肖，造境如真。其狀承平景曰：“列檣蔽空，束江而立，望之隱若城郭。”狀天時曰：“于時玄冥告成，萬物休息。窮陰涸凝，寒威凜栗。黑眚（災也，月侵日爲眚，）拔來，陽光西匿。”狀人事曰：“群飽方嬉，歌咢宴食。死氣交纏，視面惟墨。”狀風曰：“夜漏始下，驚飆勃發。萬竅怒號，地脈蕩決。大聲發於空廓，而水波山立。”狀火曰：“于斯時也，有火作焉。摩木自生，星星如血。炎光一灼，百舫盡赤。青煙睒睒，熛若沃雪。蒸雲氣以為霞，炙陰崖而焦爇。”狀焚者曰：“跳躑火中，明見毛髮。痛謈（po2）田田，狂呼氣竭。轉側張惶，生途未絕。倏陽焰之騰高，鼓腥風而一吷。洎埃霧之重開，遂聲銷而形滅。齊千命於一瞬，指人世而長訣。”狀焚後之況曰：“發冤氣之焄蒿，合遊氛而障日。行當午而迷方，揚沙礫之嫖疾。衣繒敗絮，墨查炭屑，浮江而下，至於海不絕。”狀溺者曰：“亦有沒者善遊，操舟若神。死喪之威，從井有仁。旋入雷淵，並為波臣。又或擇音無門，投身急瀨。知蹈水之必濡，猶入險而思濟。挾驚浪以雷奔，勢若隮而終墜。逃灼爛之須臾，乃同歸乎死者。積哀怨於靈台，乘精爽而為厲。出寒流以浹辰，目睊睊而猶視。知天屬之來撫，憖（憂傷）流血以盈眥。訴強死之悲心，口不言而以意。”狀殘屍曰：“若其焚剝支離，漫漶莫別。圜者如圈，破者如玦。積埃填竅，攦指失節。嗟狸首之殘形，聚誰何而同穴？收然灰之一抔，辨焚餘之白骨。”狀哭臨者曰：“游魂不歸，居人心絕，麥飯壺漿，臨江嗚咽。日墮天昏，淒淒鬼語。守哭迍邅，心期冥遇。”凡十處，莫不栩栩如在目前。文末發為一問：“人逢其凶也邪？天降其酷也邪？夫何為而至於此極哉!”慨彼蒼之不仁，憫斯人之無辜。通篇一氣流轉，無一贅字剩語，亦缺一字不得。覽是篇，興、觀、群、怨在焉。

清代中期詞史以浙派詞之嬗變及常州詞派之興起爲特征，見教材相關篇章，相關重要概念如“常州詞派”、“《詞選》”等具留意教材。不具論。

第十五講  清代晚期詩文
龔自珍：
譚獻謂龔氏“智足以識微”，龔氏於此社會大廈將傾之兆有所預感，而發爲狂狷。愚昔讀龔氏集題曰：“定公真英物。觚棱聳秋骨。讜論灋賣餅。命宮犯磨蠍。奄靄頹陽委。睊睊鬼一窟。獨持摩尼珠。燭照汗漫淈。喈喈南海子。斯焉得津筏。”
龔氏爲啓蒙者，其識見絕高，《乙丙之際箸議第九》借公羊學論世：
吾聞深於《春秋》者，其論世也，曰：書契以降，世有三等，三等之世，皆觀其才；才之差，治世為一等，亂世為一等，衰世為一等。衰世者，文類治世，名類治世，聲音笑貌類治世。黑白雜而五色可廢也，似治世之太素；宮羽光有而五聲可鑠也，似治世之希聲；道路荒而畔岸隳也，似治世之蕩蕩便便；人心混混而無口過也，似治世之不議。……當彼之世也，而才士與才民出，則百不才督之縛之，以至於戮之。戮之非刀、非鋸、非水火；文亦戮之，名亦戮之，聲音笑貌亦戮之。戮之權不告於君，不告于大夫，不宣于司市，君大夫亦不任受。其法亦不及要領，徒戮其心，戮其能憂心，能憤心，能思慮心，能作為心，能有廉恥心，能無渣滓心。又非一日而戮之，乃以漸，或三歲而戮之，十年而戮之，百年而戮之。才者自度將見戮，則蚤夜號以求治，求治而不得，悖悍者則蚤夜號以求亂。夫悖且悍，且睊然眮然以思世之一便己，才不可問矣。向之倫憩有辭矣。然而起視其世，亂亦竟不遠矣。
 
  龔氏發爲高論，被時人目爲怪魁，或勸之勿爲危言讜論以危身，王芑孫曰：
足下病一世人樂爲鄉願，夫鄉願不可爲，怪魁亦不可爲。鄉願猶足以自存。怪魁將何所自處？海內高談之士，如仲瞿、子居，皆顛沛以死。仆素卑近，未至如仲瞿、子居之驚世駭俗，已不爲一世所取，坐老荒江老屋中。足下不可鑒戒，而又縱其心以駕於仲瞿、子居之上乎？
龔氏之危言危行，故爲時所忌，蜚言謗語騰起，其與滿州女詞人顧太清之關情亦被誣成“丁香花公案”，龔氏在京無法立足，道光十九年倉促出京，二年後暴卒於江蘇丹陽，其死因卒不可解。
龔氏詩中往往以劍蕭合舉，如：
秋心
秋心如海復如潮，但有秋魂不可招。漠漠郁金香在臂，亭亭古玉佩當腰。氣寒西北何人劍，聲滿東南幾處蕭。斗大明星爛無數，長天一月墜林梢。
又如：
佛言劫火遇皆銷，何物千年怒如潮。經濟文章磨白晝，幽光狂慧復中宵。來何洶湧須揮劍，去尚纏綿可付蕭。心藥心靈總心病，寓言決欲就燈燒。
詩人心病，真無可挽。
嚴迪昌先生論龔氏之劍氣蕭心曰：劍氣爲思想家的淩厲鋒芒，蕭心是名士才人淒情潛轉，前者形狂，後者見癡。狂則文思霸悍，成怪魁，癡則詩意騷雅，爲情種。極精彩。

同光體：沈曾植、陳三立、陳衍、鄭孝胥等詩人
三元說：唐之開元、元和、宋之元祐
三關說：宋之元祐、唐之元和、南朝劉宋之元嘉。
另有王闓運之六朝派，晚唐派之樊增祥、易順鼎。

清季四大詞人：王鵬運、鄭文焯、況周頤、朱祖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