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認為，繁本成書在簡本之前，簡本是根據繁本增刪而成的。

第四節、    《水滸傳》的結構

《水滸》是由許多大小不同、各自獨立的故事組成的，每個故事都有自己的主角，有時，抽出其中一個或幾個故事，全書還是內容豐滿。如果以120回的《水滸》來分析，可以由四大部分組成：
一、序曲。第一回在故事發展的時間、地域上都和全書內容沒有關係，但它預示著將要有一場翻天覆地的大變化。
二、前三段：從第2回到第22回，主要由三個故事組成。1、魯智深的故事（2-7回）；2、林沖的故事（7-12回）。3、智取生辰綱的故事（13-22回）。三個故事相對獨立，又能相扣，是梁山故事的開端，是梁山故事的產生和發展的前期。
三、雙十回：從第22-42回。1、武十回（23-32回），揭示梁山英雄成長的道路及其與社會的關係。2、宋十回（33-42回），通過宋江上梁山的曲折道路，展示社會各階層的生活及其各種人物的面貌。這是全書的發展階段。
四、小五章：第43-60回，寫“眾虎同心歸水泊”，故事較短。1、楊雄一夥上梁山；2、三打朱家莊；3、朱仝、雷橫、柴進等入夥；4、三山（桃花山的李忠、周通等，二龍山的魯智深、楊志、武松等，白虎山的孔明、孔亮等）聚義打青州；5、鬧華山（救魯智深）和曾頭市（晁蓋中箭）。這時，各路英雄逐漸來歸，逐漸有星火燎原之勢。但曾頭市的事件使得全書在歡樂中隱藏悲哀。
五、後六塊：第61-119回，從高潮走向失敗。1、盧俊義的故事（60-70回）；2、受招安的故事（72-82回）；3、征遼的故事（83-90回）；4、征田虎的故事（91-100回）；5、征王慶的故事（101-110回）；6、平方臘的故事（111-119回）。《水滸》的各種版本，在這一部分的差別最大。百回本沒有征田虎、方臘，故事就變成了後四塊。
六、尾聲。梁山故事以悲劇結束。
這種結構的作用：
1、環環相扣。有不少部分都是有一條線穿起來的、魯智深的故事由史進引出（史進義釋朱武、陳達、楊春），林沖的故事由魯智深引出，楊志押送生辰綱的故事，由林沖攔路設投名狀引出（楊志失陷了花辰綱，收拾金珠，前去打點，經過梁山）。但其他一些故事似乎不那麼一線貫穿。
2、各個部分的長度是不一樣的，情節密度不一樣。褒之者稱為波瀾起伏有致，貶之者則認為有湊的痕跡。

隱性結構：架空晁蓋。金聖歎逕謂之弑晁蓋。遺言之謎，與宋江之解套。

但是，《水滸》從整體結構上卻有不夠謹嚴之處，表現在一些例子上：
1、林沖的長相
《水滸》描寫林沖是“豹頭環眼，燕頷虎須”，可是一直忍氣吞聲的林沖怎能是這種模樣？他的娘子被人調戲，充軍途中受差撥暗算，柴進莊上受到洪教頭的屈辱，入夥以後被王倫猜忌，換了張飛，早就炸了，可是他看到調戲自己妻子的人是上司的兒子，“先自手軟了”。《水滸》的作者怎麼會忽略這些呢？原來，寫《水滸》的人受《三國》故事的影響很大，有些角色就是比著《三國》的人物杜撰出來的。第四十八回林沖的贊詞說：“滿山都喚小張飛，豹子頭林沖便是。”林沖脫胎於張飛，不僅長相一樣，而且都使丈八蛇矛，張飛是蜀漢五虎將的第二位，林沖則是梁山五虎將的第二位。但後來林沖的故事不斷演化，與最初設想的距離越來越大，可作者卻忘了讓他的形象相應變過來。他應該是何模樣呢？一本繡像《水滸》中的是一個微胖的中年人，有少許鬍鬚；京劇《野豬林》則是武生，英武中帶幾分儒雅。
2、穆弘的座次

天罡星三十六員

天魁星呼保義宋江天罡星玉麒麟盧俊義
天機星智多星吳用天閑星入雲龍公孫勝
天勇星大刀關勝天雄星豹子頭林沖
天猛星霹靂火秦明天威星雙鞭呼延灼
天英星小李廣花榮天貴星小旋風柴進
天富星撲天雕李應天滿星美髯公朱仝
天孤星花和尚魯智深天傷星行者武松
天立星雙槍將董平天捷星沒羽箭張清
天暗星青面獸楊志天佑星金槍手徐甯
天空星急先鋒索超天速星神行太保戴宗
天異星赤發鬼劉唐天殺星黑旋風李逵
天微星九紋龍史進天究星沒遮攔穆弘
天退星插翅虎雷橫天壽星混江龍李俊
天劍星立地太歲阮小二天平星船火兒張橫
天罪星短命二郎阮小五天損星浪裏白跳張順
天敗星活閻羅阮小七天牢星病關索楊雄
天慧星拼命三郎石秀天暴星兩頭蛇解珍
天哭星雙尾蠍解寶天巧星浪子燕青

梁山泊總兵都頭領二員：
呼保義宋江玉麒麟盧俊義

掌管機密軍師二員：
智多星吳用入雲龍公孫勝

同參贊軍務頭領一員：
神機軍師朱武

掌管錢糧頭領二員：
小旋風柴進撲天雕李應

馬軍五虎將五員：
大刀關勝豹子頭林沖
霹靂火秦明雙鞭呼延灼
雙槍將董平

馬軍八虎騎兼先鋒使八員：
小李廣花榮金槍手徐甯
青面獸楊志急先鋒索超
沒羽箭張清美髯公朱仝
九紋龍史進沒遮攔穆弘

穆弘在天星裏居二十四名，許多比他好多少倍的人全在他後面，這說不通。從重馬軍輕步軍的傳統看，他也太過重要了。但他卻實實在在在《水滸傳》裏並不重要。從曝光程度看，穆弘比穆春還不如，從武功看，薛永也能教訓穆春，穆弘也強不到哪里。穆春僅在地星的第八十名，按理說，穆弘也不過應該高出一、二名（以哥哥的身份），就好像張橫的本領不及張順，但名次高了二名，一個在第二十八，一個在第三十；阮小二在第二十七，阮小五在第二十九，阮小七在第三十。
對穆弘的判詞有“官軍萬隊，出陣沒遮攔”，第三十七回也說：“武藝高強心膽大，陣前不肯空還，攻城野戰奪旗旛。”據此，很可能在原本《水滸》裏，穆弘有過一番作為，名次也相應地排得很高。但在原本被改編成今本的過程中，他的故事幾乎全部刪去了，卻又保留了他在原本裏的崇高名位。
《宣和遺事》記載梁山人物共三十八名，他們在《水滸》裏被分為天星三十六（包括了晁蓋），地星二人。除了穆弘之外，其他人在今本《水滸》裏都有很多可以敍述的事，為什麼穆弘是例外？
宋•周密《龔聖與作〈宋江三十六贊〉》：
呼保義宋江智多星吳學究
玉麒麟盧俊義大刀關勝
活閻羅阮小七尺八腿劉唐
沒羽箭張清浪子燕青
病尉遲孫立浪裏白跳張順
船火兒張橫短命二郎阮小二
花和尚魯智深行者武松
鐵鞭呼延綽混江龍李俊
九紋龍史進小李廣花榮
霹靂火秦明黑旋風李逵
小旋風柴進插翅虎雷橫
神行太保戴宗先鋒索超
立地太歲阮小五青面獸楊志
賽關索楊雄一直撞董平
兩頭蛇解珍美髯公朱仝
沒遮攔穆橫拼命三郎石秀
雙尾蠍解寶鐵天王晁蓋
金槍班徐寧撲天雕李應

聯繫起來看，在宋元的水滸傳統裏，穆弘可能有獨特的故事。
從容與堂本的幾個故事也能看出穆弘的作用。第七十二回，宋江和柴進到京城探尋招安門徑，先選六個兄弟二人一組，後李逵鬧著要去，就加上燕青監管，戴宗來回傳送消息。
宋江僅做過押司，由貴胄柴進相陪去走上層關係，很恰當；魯智深和武松是老搭檔；朱仝和劉唐在入梁山之前就有過關係；燕青配李逵稍稍突兀，或者二人有過成功合作的先例；史進配穆弘，也說明穆弘有過相應的事蹟，而且有和史進成功合作的先例。否則，這樣大的一件事，不可能讓新手去。
在第七十五回，李逵撕破了徽宗招安的詔書後，一齊手執兵器罵下關去的兄弟就是魯智深、劉唐、武松、穆弘和史進。大鬧東京後，李逵至壽張縣冒充縣官，奉命找他回山的正是穆弘。
穆弘近似隱形卻在今本《水滸》中處於高位，這正和時遷相反，性質卻一樣。時遷對梁山的組織有特殊的貢獻，但座次僅倒數第二，多少面目模糊的人都在他之上！張恨水曾把這一原因歸結為時遷雞鳴狗盜的出身，但孫二娘做人肉包子，施恩謀算妓女的皮肉錢，和時遷又有什麼區別？
其真正的原因是，今本《水滸》沒有保留穆弘在原本中的故事，卻襲用了原來的名位；時遷則相反，他原來是個非常一般的角色，沒有可述之事，今本卻讓他起到重大作用，屢次替山寨解除危機，但又忘了調整他的名位。
今本《水滸》的編者不滿原本《水滸》的情節，經過了刪改，卻又對原本梁山人物的名次清單和職務清單沒有作相應的調整，這兩個人正是性質相同卻向不同方向發展的極端的例子。
另外，還有一些疏忽之處，如魯智深在五臺山出家，他的老師是智真長老，那麼，這位長老就不該賜他法名智深。又如第五回，魯智深打周通，一聲罵：“直娘賊”，而周通卻說：“做甚麼打老公？”他不應該聽不出男人的聲音，所以推測，這種描寫應該是從話本中來的，是說話人為了博聽眾一笑。再如第六十一、六十二回，宋江聽了大圓和尚的一席話，就放下為晁蓋報仇的事，卻去逼盧俊義上山，又要他坐第一把交椅，這說不通。在戲劇和平話裏，盧俊義和史文恭同出周侗之門，史的武藝高強，勇猛絕倫，但惟有盧俊義能夠勝其一籌。如果這樣寫，就合理得多了，今本把這些刪掉，顯得突兀。
梁山好漢都不好色，只有王英例外。或許，是為了表示宋江的信義，最終把扈三娘嫁給了他？
杜遷在《宣和遺事》中是三十六人之一，但到了《水滸》中卻沒有什麼表現，為什麼？
流沙河說，《水滸》有兩個錯誤。1、一個是忠義堂前的分金亭，他說是兄弟們大秤分金，是瓜分金銀之處，其實出自《周易》：“眾人同心，其利斷金。”是講團結。2、《東京夢華錄》和《老學庵筆記》都說東京最大的名樓為礬樓，通礬，因為建樓前是貨棧，主要堆放明礬。樓為四方形，四、五層，每層有廊橋相通，有雜耍、曲藝、餐飲、茶館、妓院、商場等。施耐庵之所以出錯，是讀書少。（待查）

第五節《水滸傳》的主題

對《水滸傳》的評價趨於極端。有文人借其攻擊道學，如李贄、金聖歎等稱魯智深、李逵諸人爲“活佛”、“天真”。統治者則以其誨盜，加以嚴禁。或許其忠義，或詈爲大盜。故金聖歎腰斬之、刪改之，而俞萬春《蕩寇志》之所爲作也。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強調其爲農民起義，只能贊頌之。七十年代中葉，又批判“投降派宋江”，而加以口誅筆伐。皆不正常。
一、農民起義說
二、歌頌忠義說
三、批判投降說
四、朦朧烏托邦說
五、倫理反省說－－對儒家的倫理綱常進行反省的憂憤之作
六、諷諫說－－忠義卻遭忌，希望接受教訓
七、復仇說－－108人多為具有強烈的復仇傾向和行動，推動歷史進步。
八、軍功模式說－－是一支特殊軍隊，借鑒了《史記》軍中的不平模式。
九、多元融合說
十、尋找位置說
十一、爲市井細民寫心說
十二、忠奸鬥爭說
十三、反腐敗說
十四、王學泰“遊民抗爭說”
1、水滸梁山好漢的個人成份的構成以遊民和邊緣人物爲主。
2、梁山主人公的經濟與政治訴求帶有遊民性質。
3、水滸傳的形成及其主題與遊民有關。
4、水滸傳的主要英雄人物故事寫的是遊民的成功與失敗。
游山好漢的構成：一遊民。
遊民定義：中國古代，脫離了宗法網絡，沒有穩定收入和固定居處的人們都可稱之爲遊民。毛澤東《中國農民中各階難的分析及其對革命的態度》提到“遊民無産階級”，分農民中的遊民爲五種：“兵、匪、盜、丐、娼妓。”水滸傳中的遊民以盜爲多，且多占山爲王的大盜。少華山朱武、陳達、楊春，桃花山李忠、週通；清風山燕順、王英、鄭天壽；黃門山的歐鵬、蔣敬、馬麟、陶宗旺。對影山的呂方、郭盛、登雲山的鄒淵、鄒潤等有組織的遊民。還有個體的搶劫者。如李俊、張橫、童威、童猛。開夫妻黑店的張青、孫二娘。另有盜馬賊段景住，小偷時遷等。他們沒有任何政治訴求，只以殺人搶劫爲業，在任何社會中都是非法之徒。另一些沒有禍害他人的遊民，脫離了宗法網絡，脫離了農村，沒有正當職業，生活無保障，隨時隨地都可能捲入反社會的活動。他們漂泊江湖，浪跡四方，屬於“生活最不安定之列。”如武松、牽頭搶劫者劉唐、石秀、薛永、權且在江邊賣酒度日王定六，流浪漢。焦挺、石勇。吳用、公孫勝、魯智深也屬遊民。或是游方僧道，或是遊民知識分子。無論在什麽朝代，他們都是遊民騷亂、農民抗爭的中堅或領袖人物。沒有這類人物，民衆的造反活動不會大，但他們會提出鬥爭策略，會神道設教，從而吸收更多的人參加隊伍。如北宋真宗時益州起事的王均出謀劃策的宰相張鍇，即粗習陰陽，以熒惑同惡的道士之流。南宋初楊麼起義的最初領袖鍾相也是巫師、道士一流。中興小紀謂其“以左道惑衆。”
二、梁山武力的主體，被邊緣化的武將。
宋代重文輕武。狄青官至太尉，亦受文官排擠、嶽飛被冤死。軍隊成員多來自遊民、流民，當民要被黥面，與發配罪犯一體同視。軍人無自尊，亦成爲一種特殊的遊民群體，武官受迫害，極易逼上梁山。如林衝即是。宋代兵變和武官領導的暴力鬥爭也很多，如益州王均、貝州王則都是小軍官。水滸傳中明顯敵視文官，同情武將。與作者的遊民立場及梁山領袖的構成有關。

三、吏人與其他。
官吏並提，但宋代官吏地位懸殊日劇。吏在統治者內部處於邊緣地位。（廖仲安再評宋江、文學遺産1985年第2期。）社會之輕視，使其自賤，無所不爲。姑以梁山中的吏人爲例。戴宗初見宋江，即赤裸裸地開口要錢。蔡慶、蔡福、施恩皆極可恨。
如施恩，借其他人之口他到晚，把兩碗幹黃倉米飯，和些臭鯗魚來與你吃了。趁飽帶你去土牢裏去，把索子緄翻著，一床幹槁薦，把你卷了，塞住了你七竅，顛倒豎在壁邊，不消半個更次，便結果了你性命。這個喚做盆吊。”武松道：“再有怎地安排我？”眾人道：“再有一樣，也是把你來緄了，卻把一個布袋，盛一袋黃沙，將來壓在你身上。也不消一個更次，便是死的。這個喚土布袋壓殺。”武松又問道：“還有什麼法度害我？”眾人道：“只是這兩件怕人些。其餘的也不打緊。”施恩在快活林所爲：“但是山東、河北客商們，都來那裏做買賣。有百十處大客店，三二十處賭坊、兌坊。往常時，小弟一者倚仗隨身本事，二者捉著營裏有八九十個棄命囚徒，去那裏開著一個酒肉店。都分與眾店家和賭錢兌坊裏，但有過路妓女之人，到那裏來時，先要來參見小弟，然後許他去趁食。那許多去處，每朝每日，都有閒錢，月終也有三二伯兩銀子尋覓。如此撰錢。”藉武松之力重霸快活林後：“自此施恩的買賣，比往常加增三五分利息。各店家並各賭坊、兌坊，加利倍送閒錢來與施恩。”

小說中所寫農民、手工業者也不是主流社會所認可的良民。“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官司，論秤分金銀，異樣穿綢錦，成甕吃酒，大塊吃肉。”只要條件適合，即會走上不歸路。
另有貴族後裔柴進，莊園主李應、史進、穆春、穆弘、孔明、孔亮等，大財主盧俊義等，雖屬主流社會，但亦是異端。

水滸傳不是農民起義。水滸傳中的農民只有三阮、李逵、陶宗旺、解珍、解寶等。農民鬥爭的訴求最主要是土地，而梁山無此要求。書中亦無寫農民無地而煩惱，亦無地主對農民的剝削。水滸傳裏農民和地主關係親。祝家莊。莊前莊後，有五七百戶人家，都是佃戶。但都緊跟祝朝奉走。李逵兄李達是長工，受李逵連累，被官府所捉，賴有東家爲他證明辯護，並替他“上下使錢，使其免受追究。”小說中的莊園主，如與梁山有正面關係，無不慈眉善目，待人可親。競競業業管理家業，告誡子弟不要爲非作歹。如史家莊史太公、桃花莊劉太公、桃花莊穆太公等。（宋江見太公深夜擎著燈火四處照看的情景，對公差說太公像他的父親一樣。）

水滸傳中的遊民觀
一、    對婦女的對視。
古代社會男尊女卑，但夫妻在宗法位置裏對等。男主外，女主內。此爲主流思想。水滸傳裏的女性形象十分不堪。全書寫三十多位女性，一些面目不清，或爲好漢所救助不算外，具有女性魅力的多是水性楊花的。作者將其描寫得十分不堪，而且多被梁山好漢極殘酷手段處死。如潘金蓮、閻婆惜、白秀英、盧俊義妻賈氏、史進舊相好李瑞蘭等。七十三回中“黑旋風巧捉鬼”李逵把與人私通的狄太公的惟一的女兒，一斧砍下頭來，並把這一對青年男女解下上半截衣裳，拿起雙斧，看著兩個死屍，一上一下，恰似發擂的亂剁一陣。（李逵之無人性。）逼秦明上山，許花榮妹妹與之。一丈青許配王矮虎。對女性的敵視與漠視反映了遊民對婦女的態度。
遊民失去家庭，或無力建立家庭，某些從事冒險生涯的遊民還會感到家庭是累贅。故對女人總是斥拒。明代成化間刊刻的花關索出身傳裏，劉關張起事准備起事，劉備無家室，要求關張殺掉自已全家。這並非小說誇張。現實中也是如此。遠之劉邦之推墮子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16記載建炎二年六月建州兵亂，軍士葉濃等互殺妻子，發起動亂。英國貝思飛《民國時期的土匪》寫到敵視婦女的事。行軍中，土匪中隨軍的妻子，跟不上對，馬上就被打死。
二、    評價標准不一。
水滸傳只反與梁山爲敵的貪官汙吏，同情或不反梁山的則贊之。宿元景同情梁山，收了梁山“一籠子金珠細軟之物，”亦貪官。但卻是“仁慈寬厚，待人接物，一團和氣。”
葉孔目，鐵面，“這人忠直仗義，不肯要害平人，亦不貪愛金寶。只有他不肯要錢。以此武松還不吃虧。”實際他受了施恩一百兩銀子，把文案都改得輕了，盡出豁了武松。
同樣，揭陽鎮穆弘、穆春絕對是惡霸。祝家莊祝氏三傑則是土豪。都是強烈的幫派意識的反映。因爲只講敵我，不講是非，顯出非理性的特徵。
三、    對傳統倫理觀念的挑戰。
“不義之財，取之無礙”，取來後並不濟衆，“圖個一世快活。”這種對金銀的酷好、對野蠻行爲的贊美。對梁山好漢搶劫盜竊乃至殺人放火的肯定。普通老百姓在水滸傳作者心中不過是“長王三，矮李四，急三千，慢八百，筢上糞，屎裏蛆，米中蟲，飯裏屁，鳥上刺，沙小生，木伴哥，牛筋”等無足輕重的人物。

第六節、《水滸》的人物形象

一、    宋江
寫宋江，寫出了性格的發展，這在中國小說史上是第一次。宋江是小吏，有才難伸，容易有背離思想，但又與三阮不同。放晁蓋是義氣，殺惜是怕走漏消息，斷送前程，這時他對現實開始不滿，卻又不等於開始反抗。他和花榮抵禦青州統制秦明，攻打清風寨，是性格發展的重要階段，似乎要上山了，可是在浩浩蕩蕩的上山路上，一封假信使得他回了家。發配途中，走小路過梁山，劉唐截住，要殺公人，宋江說是陷他於不忠不孝之地。晁蓋邀他上山，他說是“上逆天理，下違父教”。因為他明白，服刑還有東山再起的希望。吟了反詩，告發後還企圖蒙混過關，倒在屎尿上，裝瘋，直到法場被救，才真正無路可走。宋江招安的合理性：1、首領大多不反皇帝，阮小五唱：“忠心報答趙官家。”阮小七唱：“京師獻與趙君王。”李逵要造反，可他在梁山是一個被打趣的人。2、《水滸》定型是在元明之際，民族矛盾激烈，宋江受招安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抗遼。所以有時代意識。

宋江的詩詞
自幼曾攻經史，長成亦有權謀。恰如猛虎臥荒丘，潛伏爪牙忍受。

不幸刺文雙頰，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報冤讎，血染潯陽江口。

“心在山東身在吳，飄蓬江海謾嗟籲。他時若遂淩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

但是李師師說些街市俊俏的話，皆是柴進回答。燕青立在邊頭，和哄取笑。酒行數巡，宋江口滑，揎拳裸袖，點點指指，把出梁山泊手段來。柴進笑道：“表兄從來酒後如此，娘子勿笑。”李師師道：“酒以合歡，何拘於禮。”
天南地北，問乾坤何處可容狂客？借得山東煙水寨，來買鳳城春色。翠袖圍香，絳綃籠雪，一笑千金值。神仙體態，薄幸如何消得！想蘆葉灘頭，蓼花汀畔，皓月空凝碧。　　六六雁行連八九，只等金雞消息。義膽包天，忠肝蓋地，四海無人識。離愁萬種，醉鄉一夜頭白。

劉備、秦瓊等大哥式人物。宋江亦是此一類型。

第三章、明初文學
客觀之歷史與載記之歷史有別。前者爲既往之陳跡，後者為史家之書寫。夫史跡既往，其流傳則賴於史學家之載記。史家之取捨、評價又關乎史者之史德、史材、史識，或染乎一時之世風，不能亦複不可能盡出於客觀。故曰：“一切史皆當代史”，此之謂也。今講文學史，亦有歷史的文學史與觀念的文學史之別。以明清文學史爲例，詩文詞固仍爲屬最重要之文體，乃今所編之文學史中，小說、戲曲等類則駸駸然駕而上之矣。斯固受西方文體觀念以小說、戲劇、詩歌三者爲要影響。而此種觀念，中國文學思想中固亦有之，即“一代有一代之文學”之論也。
元羅宗信《中原音韻序》：“世之共稱唐詩、宋詞、大元樂府，誠哉！”
明茅一相《題詞：評〈曲藻〉後》：“夫一代之興，必生妙才；一代之才，必有絕藝。春秋之辭命，戰國之縱橫，以至漢之文，晉之字，唐之詩，宋之詞，元之曲，是皆獨擅其美而不得相兼，垂之千古而不可泯滅者。”
明息機子《刻〈雜劇選〉序》：“一代之興，必有鳴乎其間者。漢以文，唐以詩，宋以理學，元以詞曲，其鳴有大小，其發於靈竅一也。”
明王驥德《〈古雜劇〉序》：“後三百篇而有楚之騷也，後騷而有漢之五言也，後五言而有唐之律也，後律而有宋之詞也，後詞而有元之曲也。代擅其至也，亦代相降也，至曲而降斯極矣。”
明沈崇綏《弦索辨訛》：“三百篇後變而為詩，詩變而為詞，詞變而為曲。詩盛于唐，詞盛于宋，曲盛於元之北。”
元代孔齊《至正直記》卷三引虞集語：“一代之興，必有一代之絕藝，足稱於後世者。漢之文章，唐之律詩，宋之道學。國朝之今樂府，亦開於氣數音律之感。”
清焦循《易餘鑰（古代一種管樂）錄》：“夫一代有一代之所勝，舍其所勝以就其不勝，皆寄人籬下者耳。余嘗欲自楚騷以下至明八股，撰為一集。漢則專取其賦，魏晉六朝至隋則專錄其五言詩，唐則專錄其律詩，宋專錄其詞，元專錄其曲，明專錄其八股，一代還其一代之所勝。”
王國維《宋元戲曲史》（1912）自序：“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學：楚之騷，漢之賦，六代之駢語，唐之詩，宋之詞，元之曲，皆所謂一代之文學，而後世莫能繼焉者也。”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進一步解釋其原因：“四言敝而有《楚辭》，《楚辭》敝而有五言，五言敝而有七言，古詩敝而有律絕，律絕敝而有詞。蓋文體通行既久，染指遂多，自成習套，豪傑之士亦難於其中自出新意，故遁而作他體，以自解脫。一切文體所以始盛終衰者，皆由於此。故謂文學後不如前，餘未敢信；但就一體論，則此說固無以易也。”
原“一代有一代之文學”論，於文學持有發展通變之極積觀念，而就文學之一體論，則持消極之觀點，以爲斯體之勝境已抉發無遺。然則晚世於前代所擅之文體皆當束手矣，而宋詩、清詞皆可不作。可證此論亦有偏頗處，當分別觀之。唯此論影響至钜，世之文學史皆隱受其影響，故於宋之代文學必鄭重言之詞，實則宋詞之成就遜於詩文，明清一代文學必標舉小說、戲曲。小說戲曲之成就亦未必高於詩詞文。此就歷史之實情而論。蓋詩文詞仍爲傳統文人士夫心力集萃，固有其不可磨滅者在。雖然，今之文學史書寫亦自有其傳統，實是中西文學、雅俗文學交融互通之結果。且降自明清，爲時既近，文籍流傳更易，總其文學，汗牛充棟，不足以概之。教材只能枚舉大概耳，善讀書者擇其性之所近，擴充推求可也。禪師喻學曰：如魚飲水，冷暖自知。或以抓癢喻之，上下重輕，著與不著，唯自家知道，亦可謂善譬喻已。同學自用心求之。
何謂有明一代之文學，昔之人曰山歌、桂枝兒、八股文，今之人曰小說、傳奇，然原其歷史之實，及一代士夫心力所萃，仍不得不推詩文。

一、高啓與江南文字獄

錢謙益列朝詩集高太史啓，引《吳中野史》，高啓作《宮女圖》，諷刺宮禁，詩雲：“女奴扶醉踏蒼苔，明月西園侍宴回。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宮禁有誰來。”
錢氏且引明太祖《昭示錄》及胡美、李美長罪狀爲證。
然按《明史》：胡美，洪武十七年坐法死，二十三年李善長敗，帝手詔條列奸黨，言美因長女爲貴妃，攜其子婿入亂宮禁，事覺，並伏誅。老其時，距青丘亡已十餘載。則因詩而死之說，尤爲無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