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景明亦有國士之風。李何之相互商略文事，見此文學集團內部之交流。李東陽有《駁何氏論文書》，其論及何氏之論曰“出入由己，舍筏登岸”，似何氏論文持較爲自由通脫之態度。而夢陽則斤斤於規矩法度，曰：“古之工，如倕，如班，堂非不殊，戶非同也，至其爲方也，圓也，弗能舍規矩，何也？規矩者，法也。僕之尺尺而寸寸之者，固法也。假令僕竊古之意，盜古形，剪截古辭以爲文，謂之影子誠可。若以我之情，述今之事，尺寸古法，罔襲其辭，猶班圓倕之圓，倕方班之方，而倕之木，非班之木也。此奚不可也。夫筏我二也，猶兔之蹄，魚之筌，舍之可也。規矩者，方圓之自也，即欲舍之，烏乎舍？”其論未必不爲不通。然其創作未能副之耳。

李評何詩：君詩結語太咄易，七言律與絕句等更不成篇，亦寡音節。“百年”、“萬裏”，何其層見而疉出也。七言若剪得上二字，言何必七也。（以百年萬裏而論，李三百多首七律中出現十八次。何二百八十多首七律，十九次，五律中萬裏三十六次，千里五次，千年三次，百年三次，十年四次。）

何景明《與李空同論詩書》：近詩以盛唐爲尚，宋人似蒼老而實疏鹵，元人似秀峻而實淺俗。今僕不免元習，而空同近作，間入於宋。
李夢陽性剛婞直，才思雄鷙而粗豪，宜近蒼老。何景明沈敏有度，而俊逸，故近秀峻。

李夢陽晚年自悔。嘉靖初年《弘德集序》曰：
予之詩，非真也。王子（叔武）所謂文人學子韻言耳，出之情寡而工之詞多者也。……每欲改之以求其真，然今老矣。

又有真詩乃在民間之說出，亦矯枉過正耳。詩自應有超拔之一曲，民間詩與士夫之詩本二途，不可強合之。

夢陽故有才，故王夫之《明詩評選》卷七評李夢陽《江行雜詩》曰：
如此爲雄渾，爲沈麗，又誰得而間之？北地（李夢陽）五言小詩冠冕今古，足知此公才固有實，豐韻亦勝，胸中擎括亦極自鄭重。爲長沙（李東陽）所激，又爲一群噇蒜面燒刀漢所推，遂至戟手赬顴之習成，不得純爲大雅，故曰不幸。
所論恢諧而得其實。
李有空同集，何有大復集，可詳讀之。

秋望李夢陽
黃河水繞漢宮牆，河上秋風雁幾行。客子過壕追野馬，將軍韜箭射天狼。黃塵古渡迷飛輓，白日橫空冷戰場。聞道朔方多勇略，只今誰日郭汾陽。

何景明雨夜似清溪
院靜聞疏雨，林高納遠風。秋聲連蟋蜶，寒色上梧桐。短榻孤燈裏，清笳萬井中。天涯未歸客，此夜憶江東。


2.唐宋派，改七子之宗秦漢盛唐爲宗唐宋，尤學歐曾。蓋七子者皆文學之士，故反對理學。而唐宋派中則有理學家。如唐順之列入“南中王門”（明儒學案），唯其理學不主程朱而主陸王耳。王慎中嘗與王學左派王畿任職南都，相互切磋問學，“參以己見，於聖賢奧旨微言，多所契合。”（李開先《遵岩王參政》，閑居集卷十），唐順之更由列籍王畿之門。焦竑《獻征錄》卷六三載《僉都禦史荊川唐公順之言行錄》：“時則王龍溪以陽明先生高弟寓京師，先生（唐順之）一見之，盡叩陽明之說，始得聖賢中庸之道矣。”唐順之《答茅鹿門知縣》：“洗滌心源，獨立物表”之論，實得王學“致良知”之髓。故其本王學以論文，將王守仁哲學話語之“理”轉爲文學話語之“言適與道稱”，將哲學話語之“心”演變爲文學話語之“直據胸臆。”而其創作仍講究文法。唐順之自評其詩文：“其爲詩也，率意信口，不調不格，大率似以寒山、擊壤爲宗，而欲摹效之而又不能摹效之，然者其於文也，而率所謂宋頭巾氣習，求一秦字漢語不可得。”觀唐宋派於前七子之批評：“本無精光，遂爾銷歇。”蓋七子鄙視理學之故也。兩派之間不啻鴻溝。“唐宋八大家”影響甚钜。

王慎中遵岩集中詩頗佳。
雲出本無心，擇棲多奇巘。類予莫真勝，涉趣不知遠。神遊力不悁，理愜情俱遣。（游麻姑山）
石竇芝自榮，林罅雪尚泫。興闊無近尋，登高有遠見。
山色晦彌明，人聲喧更寂。
境閑百慮空，意愜兩儀廣。


３.後七子嘉靖二十七年到三十二間，李攀龍、王世貞、謝榛、宗臣、梁有譽、徐中行、吳國倫復結七子社，稱後七子，後七子亦署郎署文學集團，而此際與台閣之矛盾更爲對立，時閣臣爲嚴嵩，七子俱受過迫害。王世貞所遇尤慘（其父被論死系獄，世貞與其弟世懋，日蒲伏嵩門，涕泣求貸，竟死西市）。後人謂今瓶梅爲王世貞作，藉以毒藥嚴嵩，以此附會也。
後七子復鼓前七子之餘波，而變本加厲。
李攀龍才思勁鷙，早歲目爲狂生。嘗曰：吾而不狂，誰當狂者。晚歲更爲簡傲，賓客造門，率謝不見，大吏至，亦然。其直言“秦漢以後無文”，復以文自任，“齊魯之間，其於文學雖天性，然秦漢以來素業散失，即關洛諸世家，亦皆漸由培植俟諸王者，故五百年一名世出，猶爲多也。”
李攀龍：“文自西京，詩自天寶而下，俱無足觀。”“蓋文自西漢以下，詩自天寶以下，若爲其毫素汙者，輒不忍爲也。”因而“師心而務求高，以陰操其勝於人耳目之外而駭之。”故其排斥唐宋派，其論李夢陽：“視古修辭，寧失諸理。”似有表章之意。其論作詩不講精思：“蓋詩之難，正惟境地不可至耳。至其境地矣，精思安在哉。”排斥詩歌創作中的理性因素，故其創作有理不勝詞之弊。“格調辭意，不勝重複”：一是摹擬古人，是爲贋古，二則重復自己，是爲雷同。
王世貞《藝苑卮言》：於鱗自棄官以前，七言律極高華，然其大意，恐以字累句，以句累篇，守其俊語，不輕變化，故三首而外，不耐雷同。……於鱗擬古樂府，無一字一句不精美，然不堪與古樂府並看，看則似臨摹帖耳。
明史李攀龍傳：其爲詩，務以聲調勝，所擬樂府，或更古數字爲己作，文則聱牙戟口，讀者至不能終篇。
雷同：
七言今體，承學師傳，三百年來，推爲冠冕，舉其字則五十餘字盡之矣，舉其句則數十句盡之矣。“百年”“萬裏”，已憎疊出，周禮，漢官，何煩洛誦。刻畫雄詞，規摹秀句，沿李頎之餘波，指少陵爲頹放。昔人所以笑模帖爲從門，指偷句爲鈍賊也。（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丁集上李按察攀龍）
王夫之明詩評選：萬裏、千山、雄風、浩氣、中原、白雪、黃金、紫氣等字，層見疊出。
前七子之李夢陽晚年猶有所反思，滄溟則終其身不返，亦可悲矣。
七子中謝榛爲布衣，結社之初，謝榛“選李杜十四家之最者，熟讀之以奪神氣、歌詠之以求聲調，玩味之以裒精華，得此三要，則造乎渾淪，不必塑謫仙而畫少陵也。之論實爲綱領。李攀龍、王世貞“心師其言”，“力爲延譽，一時都下喧喧，傾睹四溟矣。”其後勢位不侔，李攀龍與謝榛交惡，遂貽書絕交，世貞輩右攀龍，力相排擠，削其名於七子之列。並及其生理缺陷。“豈其使一眇君子肆於二三兄弟之上，以從其淫而散離昵好，棄天地之性？必不然矣？”（李攀龍《戲爲絕謝茂秦書》，滄溟先生集卷二五。）
謝茂秦年來益老悖，嘗寄示擬李、杜長歌，醜俗稚鈍，一字不通，而自爲序，高自稱許，其略雲：“客居禪宇，假佛書以開悟。暨觀太白、少陵長篇，氣充格勝，然飄逸沈鬱不同，遂合之爲一，入乎渾淪，各塑其像，神存兩妙，此亦攝精奪髓之法也。”此等語何不以溺自照！（王世貞《藝苑卮言》卷七：）
蓋前七子之李何尚以商略文章以得益，王李摒謝茂秦純出於臆見矣，失講習討論之益矣。
徐渭爲茂秦打抱不平：
謝榛既與爲友朋。何事詩中顯相詈。乃知朱轂華裾子，魚肉布衣無顧忌。（廿八日雪，徐文長三集卷五，中華書局１９８３年４月版）
謝榛於論詩入禪，承嚴羽之論，曆代詩話中錄其《詩家直說》，可參觀。

攀龍早逝，王世貞年既老耄，位望亦崇，爲文壇執牛耳者。其集最夥，傳有弇州山人四部稿一百七十四卷，續稿二百七卷，又有弇山堂別集一百卷，自來文集之富，未有過世貞者。
盛年追隨李攀龍宗漢崇唐：
自六經而下，於文則知有左氏、司馬遷，於騷則知有屈宋，賦則知有司馬相如、楊雄、張衡，於計古則知有枚乘、蘇李、曹公父子，旁及陶謝，樂府則知有漢魏，鼓吹、相和及六朝清商琴舞雜曲佳者。近體則知有沈、宋、李杜、王江寧四五家，日夜置心焉。（弇州山人四部稿卷一二一，與張助甫書）
學古范圍較廣。復遭家難，出禪入玄，其詩亦屢變。錢謙益謂其“晚年自悔”列朝詩集小傳丁集上《王尚書世貞》：“迨乎晚年，閱世日深，讀書漸細，虛氣銷歇，浮華解駁，於是淟然汗下，蘧然夢覺，而自悔其不可以複改矣。”按，千載有公，繼韓歐陽，餘豈異趨，久而始傷。





馮老師：
您好，我是明天準備宣講的同學。
宣講主題為：前後七子的文學復古運動。
宣講內容的提綱如下：
1.前七子代表人物李夢陽、何景明及他們的思想。
2.後七子代表人物李攀龍、王世貞及他們的思想。
3.前後七子掀起復古浪潮的緣由。

洪柳
馮老師：
你好。
我明天講的明朝中期文學是關於歸有光的。
提綱：歸有光簡介
歸有光散文及鄉曲應酬之作
歸有光與唐宋派的關係

江采怡





























第五講湯顯祖與牡丹亭
青木正兒《中國近世戲曲史》：“顯祖之誕生，先於英國莎士比亞十四年，後莎世之逝世一年而卒。東西曲壇偉人，同出其時，亦奇也。”

湯顯祖，二十一歲，中第八名舉人。二十七歲，去考進士。張居正欲其子狀元，欲與天下英才同榜同門，故遊說湯顯祖和沈懋學，使拜其門下。湯顯祖倔強不從，故於是從命之沈懋學中狀元，居正子嗣修中榜眼，湯顯祖落榜。三年後，仍不取。張居正死後，湯顯祖三十四歲，中第三甲第二百十一名，同進士出身。繼張居正為首輔之申時行、張四維復欲收其爲門生，不從。故一生仕途蹇偃。
湯顯祖思想揉合三教，而重情，《靜志居詩話》：“人或勸之講學，笑答曰諸公所講者性，僕所言者情。”此與晚明哲學思潮相關。泰州學派爲王艮所創，“以百姓日用之道爲本”，“聖人經世，亦是家常事。”

湯曾問學羅汝芳。“蓋予童子時從明德夫子游，或穆然而咨嗟，或熏然而與言，或歌詩，或鼓琴。予天機冷如也。”“‘十三歲時，從明德羅先生游，血氣未定，讀非聖之書。所游四方，輒交其氣義之士。蹈厲靡衍，幾失其性。中途復見明德先生，歎而問曰：子與天下士，日泮渙悲歌，意何爲者？究竟於性命何如？何時可了！’夜思此言，不能安枕。”（《秀才說》）汝芳爲王學左派泰州學派三傳弟子。羅氏謂道非綱常，嬰兒始啼即道。“赤子良心，不學不慮。”“制欲非體仁。”任寧國知府，審案時，如集府學生員上堂講學，兩造亦聽之，冀其改過，而不用刑。湯顯祖任遂昌令，縱囚歸家，即源於此。萬曆十六年（1588）羅氏卒，湯顯祖悼之曰：“夫子在而世若忻生，夫子亡而世若蕉沒。”

李贄：“穿衣吃飯，即人倫物理，除卻穿衣吃飯，無論物矣。（焚書答鄧石原）”湯顯祖讀李贄《焚書》，與友人書中謂讀之使人心如春光舒放。並曾托其友石崐玉訪求李氏著作。萬曆二十七年，李贄前往臨川造訪湯顯祖，晤於城東正覺寺。越三年，湯顯祖得李氏噩耗，作《歎卓老》詩哀之。詩雲：“自是精靈愛出家。缽頭何必向京華。知教笑舞臨刀杖，爛醉諸天雨雜花。”達觀同罹禍後，湯顯祖復作詩《噍五交，哀二禪，送客自嘲》：“送客無端只自嘲。楚江煙雨寄衡茅。達公卓老尋常事，生死無交勝絕交。”

湯氏之友尚有禪師達觀，俗姓沈名真可，故又稱可上人。晚號紫柏。師關心社會，反對捐稅，晚年更反對礦稅法，四處遊說，終罹“妖言案”以蠱惑人心的罪名被逮捕，與李贄先後死於獄中。湯達之交：湯遺簪南昌西山雲峰寺蓮池中，作詩志之：“搔首向林，遺簪躍復沈。雖爲頭上物，終是水雲心。”“橋影下西夕，遺簪秋水中。或是投簪處，因緣蓮葉東。”達觀以其有慧根，欲度其出家。嘗於雨花臺高座寺爲湯主持受記。禪名“寸虛”。後又賜法號“廣虛”。達觀批評程朱理學，謂“情有者理必無，理有者情必無”，湯稱其爲“一刀兩斷語”（寄達觀）。萬曆二十六年，達觀自廬山至臨川勸說湯顯祖皈依空門未果。湯作《江中見月懷達公》：“無情無盡恰情多。情到無多得盡麽。解到多情情盡處，月中無樹影無波。”達觀雖未使湯徹底歸依佛門，然其思想於湯之戲劇創作實有甚深影響。
作臨川四夢：《紫釵記》、《牡丹亭》、《邯鄲記》、《南柯記》。而自以牡丹爲最。

牡丹亭•作者題詞
天下女子有情，甯有如杜麗娘者乎！夢其人即病，病即彌連，至手畫形容，傳於世而後死。死三年矣，復能溟莫中求得其所夢者而生。如麗娘者，乃可謂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夢中之情，何必非真？天於豈少夢中之人耶！必因薦枕而成親，待掛冠而為密者，皆形骸之論也。傳杜太守事者，仿佛晉武都守李仲文、廣州守馮孝將兒女事。（二女事見《法苑珠林》。又見託名陶淵明《搜神後記》）予稍為更而演之。至於杜守收拷柳生，亦如漢睢陽王收拷談生也。（談生事見《太平廣記》引《列異傳》。）嗟夫！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盡。自非通人，恒以理相格耳！第雲理之所必無，安知情之所必有邪！
萬曆戊戌秋清遠道人題

劇情與人物：

劇情：
〔漢宮春〕杜寶黃堂，生麗娘小姐，愛踏春陽。感夢書生折柳，竟為情傷。寫真留記，葬梅花道院淒涼。三年上，有夢梅柳子，于此赴高唐。果爾回生定配。赴臨安取試，寇起淮揚。正把杜公圍困，小姐驚惶。教柳郎行探，反遭疑、激惱平章。風流況，施行正苦，報中狀元郎。
杜麗娘夢寫丹青記。　陳教授說下梨花槍。
柳秀才偷載回生女。　杜平章刁打狀元郎

人物寓意：杜寶杜甫之裔。韓子才，韓愈之裔。柳夢梅，柳宗元之裔，皆有反諷調侃意。石道姑。石之無情。譬諸瓦甓。然石道姑助柳生開墳，見石之有情。

陳最良人物形象發展，《腐歎》，“腐儒”，《詗藥》，“儒醫”，與石道姑調笑。其後行事亦相當圓通。陳最良，陳絕糧。則賴之招安退賊。（戲曲此段以諧謔出之。觀杜寶書信，求如魯仲連之下聊城、丘遲與陳伯之、多爾袞與史可法之類自不可期。“通家生杜寶頓首李王麾下”“漢朝有個李、杜（固喬，膺密，雲篤，皆東漢人。參趙冀《陔餘叢攷》）至交，唐朝也有個李、杜（嶠審言、白甫、商隱牧，參《陔餘叢攷》）契友，因此杜安撫斗膽稱個通家。”先曉以義，無用。乃喻以利，且走曲線。
“外密啟一通，奉呈遵閫夫人。”〔笑介〕杜安撫也畏敬娘娘哩。〔醜〕你念我聽。〔淨看書介〕“通家生杜寶斂衽楊老娘娘帳前。”咳也，杜安撫與娘娘，又通家起來。〔末〕大王通得去，娘娘也通得去。〔淨〕也通得去。只漢子不該說斂衽。〔末〕娘娘肯斂衽而朝，安撫敢不斂衽而拜！〔醜〕說的好。細念我聽。〔淨念書介〕“通家生杜寶斂衽楊老娘娘帳前：遠聞金朝封貴夫為溜金王，並無封號及于夫人。此何禮也？杜寶久已保奏大宋，敕封夫人為討金娘娘之職。伏惟妝次鑒納。不宣。”好也，到先替娘娘討了恩典哩。〔醜〕陳秀才，封我討金娘娘，難道要我征討大金家不成？〔末〕受了封誥後，但是娘娘要金子，都來宋朝取用。因此叫做討金娘娘。〔醜〕這等是你宋朝美意。〔末〕不說娘娘，便是衛靈公夫人，也說宋朝之美。〔醜〕依你說。我冠兒上金子，成色要高。我是帶盔兒的娘子。近時人家首飾渾脫，就一個盔兒，要你南朝照樣打造一付送我。〔末〕都在陳最良身上。〔淨〕你只顧討金討金，把我這溜金王，溜在那裏？〔醜〕連你也做了討金王罷。〔淨〕謝承了。〔末叩頭介〕則怕大王、娘娘退悔。〔醜〕俺主意定了。便寫下降表，齎發秀才回奏南朝去。）

從敘事學角度，陳最良全劇重要的敘述者。如第五十五回《圓駕》，開場即由將杜麗娘還魂後的情節交待一遍。
除敘述者的功能外，陳最良於戲劇情節的推動有重大作用。教授毛詩，引動麗娘情興，導致麗娘游園、傷春、生情。麗娘游園，陳亦不阻。故五十五出《圓駕》杜麗娘雲：陳師父你不叫俺後花園遊去，怎看上這攀桂客來。麗娘殤後，引柳夢梅進梅花觀。（旅寄），導致《拾畫》、《幽覯》、《回生》等情節。第三十七出《駭變》，千里尋杜寶，告發柳夢梅劫墳。導致柳杜現實愛情之磨難。《圓駕》中杜寶迫害柳，陳勸解，驗明麗娘爲人，柳爲狀元，復勸之認杜寶。杜寶與盜李全之間，陳亦縱橫週旋，勸李全不殺杜寶，復勸杜寶不殺李全。使杜柳、杜李之間衝突完滿終結。而陳既完成了敘事者的角色，自身形象亦得以完滿。

自家大宋朝新除授一個老黃門陳最良是也。下官原是南安府飽學秀才。因柳夢梅發了杜平章小姐之墓，徑往揚州報知。平章念舊，著俺說平李寇，告捷效勞，蒙聖恩欽賜黃門奏事之職。不想平章回朝，恰遇柳生投見。當時拿下，遞解臨安府監候。卻說柳生先曾攛過卷子，中了狀元。找尋之間，恰好狀元吊在杜府拷問。當被駕前官校人等衝破府門，搶了狀元，上馬而去，到也罷了。又聽的說俺那女學生杜小姐也返魂在京。平章聽說女兒成了個色精，一發惱激。央俺題奏一本，為誅除妖賊事。中間劾奏柳夢梅系劫墳之賊，其妖魂託名亡女，不可不誅。杜老先生此奏，卻是名正言順。隨後柳生也奏一本，為辨明心跡事。……


《牡丹亭》影響：
家傳戶誦，幾令西廂減價。（沈德符《顧曲雜言》）
臨川湯奉常之曲，當置法字無論。盡是案頭異書。所作五傳。《紫簫》、《紫釵》第修藻絕，語多瑣屑，不成篇章。《還魂》好處種種，奇麗動人。然無奈腐木敗草，時時纏繞筆端。至《南柯》、《邯鄣》二記，則漸削蕪纇，俯就法度。布格既新，遣辭複俊，其掇拾本色，參錯麗語，境往神來，巧湊妙合，又視元人別一蹊逕。技出天縱，非由人造。使其約束和鸞，稍閑聲律，汰其剩字累語，規之全瑜，可令前無作者，後鮮來哲。二百年來，一人而已。（王驥德《曲律》說四）

又謂：
臨川尚趣，直是橫行，組織之工，幾與天孫爭巧，而屈曲謷牙，多令歌者咋舌。吳江（沈璟）曾爲臨川改易《還魂》字句之不協者，呂吏部玉繩以致臨川，臨川不怪。復書吏部曰：彼惡知曲意哉。餘意所至，不妨拗折天下人噪子。
俞二娘、商小伶、金鳳鈿、馮小青
俞二娘：婁江女子俞二娘，秀慧能文詞，未有所適。酷嗜《牡丹亭》傳奇，其讀《牡丹亭》，舊頭細字，批註其側。幽思苦韻，有痛於本詞者，十七憤惋而終。
鮑倚雲《退餘叢話》：
崇禎時，杭有商小玲者，以色藝稱，演臨川《牡丹亭》院本，尤擅場。嘗有所屬意，而勢不得通。遂成疾。每演至《尋夢》、《鬧殤》諸出，真若身其事者，纏綿淒惋，橫波之目，常擱淚痕也。一日，復演《尋夢》，唱至“打並香魂一片，陰雨梅天，守得梅根相見”，盈盈介面，隨聲倚地。春香上視之，猝死於臺上。
揚州女子金鳳鈿“讀而成癖，至於日夕把卷，吟玩不輟”，嘗有意屬湯氏，而書信輾轉，遂至遷延。湯氏赴揚州勸之，而金氏已卒，死後以《牡丹亭》為殉。湯翁爲之淚下，居揚州月餘，爲理喪事畢始返臨川。（此則出於杜撰。）
吳江葉小鸞《返生香集》有《題杜麗娘像》三首：“淩波不動怯春寒，覷久還如欲佩珊。只恐飛歸廣寒去，卻愁不得細細看。”“若使能回紙上春，何辭終日喚真真。真真有意何人省，畢竟來時花鳥嗔。”“紅深翠淺最芳年，閑倚晴空破綺煙。何似美人腸斷處，海棠和雨晚風前。”小鸞十七歲夭。其父葉紹袁在《午夢堂集》中說：“‘只恐飛歸廣寒去，卻愁不得細細看。’何嘗題畫，自寫真耳，一慟欲絕。湯義仍雲：‘理之所必無，安知非情之所必有？’稗官家載有再生事，固不乏也，忽忽癡想，尚有還魂之事否乎？”

據戔戔居士《小青傳》、《情史》、《虞初新志》、《女才子書》、《西湖佳話》等明代筆記小說載，杭州才女馮小青為商人妾，既受丈夫冷遇，又受大婦虐待，獨居西湖孤山別業，常讀《牡丹亭》解悶。一夕，雨滴空階，愁心欲碎，題一絕：“冷雨幽窗不可聽，挑燈閑看《牡丹亭》。人間亦有癡於我，豈獨傷心是小青。”鬱鬱而死，年十八。
李香君從蘇昆生學戲，特別善於臨川四夢。《桃花扇》第二出《傳歌》，李香君唱《皂羅袍》；第二十五出，李香君唱《尋夢》中的《懶畫眉》。
《牡丹亭》有多種評注本，最別致的是《吳吳山三婦合評本》，吳人，自舒鳧，號吳山。與洪昇齊名。其三婦合評。三婦，已聘將婚而歿之陳同，結婚三年病故之談則，續娶錢宜。
陳同收集《玉茗定本》加注評語，中經談則，直至錢宜完成，刻印出版，先後共三十多年。
陳同彌留之際，曾口授其妹七絕數首，有《題牡丹亭》：
昔時閑論牡丹亭。殘夢今知未易醒。自在一靈花月下，不須留影費丹青。

《紅樓夢》第二十三回《西廂記妙詞通戲語　牡丹亭豔曲警芳心》
這裏林黛玉見寶玉去了，又聽見眾姊妹也不在房，自己悶悶的。正欲回房，剛走到梨香院牆角上，只聽牆內笛韻悠揚，歌聲婉轉。林黛玉便知是那十二個女孩子演習戲文呢。只是林黛玉素習不大喜看戲文，便不留心，只管往前走。偶然兩句吹到耳內，明明白白，一字不落，唱道是：“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林黛玉聽了，倒也十分感慨纏綿，便止住步側耳細聽，又聽唱道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聽了這兩句，不覺點頭自歎，心下自思道：“原來戲上也有好文章。可惜世人只知看戲，未必能領略這其中的趣味。”想畢，又後悔不該胡想，耽誤了聽曲子。又側耳時，只聽唱道：“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林黛玉聽了這兩句，不覺心動神搖。又聽道：“你在幽閨自憐”等句，亦發如醉如癡，站立不住，便一蹲身坐在一塊山子石上，細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個字的滋味。忽又想起前日見古人詩中有“水流花謝兩無情“之句，再又有詞中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之句，又兼方才所見《西廂記》中“花落水流紅，閒愁萬種“之句，都一時想起來，湊聚在一處。仔細忖度，不覺心痛神癡，眼中落淚。

附湯沈之爭。
沈璟爲首輔申時行同鄉和門生，任北京鄉試考官時，錄取申婿，閱卷作弊，事發革職為民。家居三十年，致力於戲曲創作和聲律研究。創作了十九種傳奇。申爲當時曲壇盟主，重音律，辨析陰陽，分清平仄，審詳句法，注意用韻。湯沈二人無交往。
湯四夢面世後，反響很大，但在曲律方面，非議很多，或者改動之，以便演出。沈璟改《牡丹亭》爲《同夢記》，聲稱只改動個別不合韻之字句，實際上不僅時將二曲合為一曲，且對人物思想感情亦加改變。湯顯祖囑伶人一定不演沈本。《答淩初成（濛初）》：“不佞《牡丹亭》大受呂玉繩改竄（實際上是呂拿沈的改本給湯顯祖看），雲便吳歌。不佞啞然笑曰：昔有人嫌摩詰之冬景芭蕉，割蕉加梅，冬則冬矣，然非王摩詰冬景也。其中駘蕩淫夷，轉在筆墨之外也。”主張把感情放在第一，格律第二。
以沈為代表的吳江派是成立的，出了沈氏之外，還有顧大典、呂天成、蔔世臣、葉憲祖、沈自晉等。都重音律。但臨川就沒有派，因為只有湯顯祖一人，另外，也不能說臨川派重文辭而輕音律。

關於《牡丹亭》的課堂講演
江燕平051011020
湯顯祖曾經說過“一生四夢，得意處唯牡丹。”《牡丹亭》是他的“四夢”中最得意的作品。作為繼王實甫的《西廂記》後的又一反封建的力作，它的影響十分廣泛。從面世以來，它就成了身處封建牢籠中的眾多婦女的精神寄託，因讀《牡丹亭》感情而亡的女子很多。據說婁江女子俞二娘曾因讀《牡丹亭》斷腸而亡，杭州女藝人商小伶演唱《尋夢》是因感傷過度而死於臺上，嫁為人妾的才女馮小青挑燈夜讀《牡丹亭》，不久就抑鬱而亡。①湯顯祖的“至情觀”，和《牡丹亭》所揭示的“情”與“理”的矛盾衝突向來為學者所稱道，杜麗娘也成了不屈不撓的反抗封建和追求自己的愛情的精神的化身。曾有學者指出，在民間，“不知道杜麗娘的很少，但是不知道他的作者湯顯祖的卻很多”。這足以表明杜麗娘故事流傳的廣泛性，加之前幾年白先勇先生的青春版《牡丹亭》的面世和在全國乃至國外的大規模的上演，杜麗娘更是成了家喻戶曉的“情種”。對於《牡丹亭》中人物形象的分析的文章很多，許多學者都同意“《牡丹亭》的人物沒有絕對的正面和反面之分”的觀點，我覺得確實是這樣。鑒於對劇中人物的過多的關注，我這次為大家介紹的是從《牡丹亭》中窺探出的作者湯顯祖的精神氣質。另外，《牡丹亭》中的麗娘和《西廂記》中的鶯鶯一樣，因為作者對她們塑造得較為成功，因而得到了人們的較多的關注，但是對劇中的男主人公張生和柳夢梅則關注的稍微少了一點。所以在這裏我還向大家講述一下我對張生和柳夢梅的一些看法。